昭国自开国以来抗旨不遵之事极少，更不用说抗旨不遵甚至还修改圣旨的天大恶事。传旨太监疾行一天一夜，在上早朝之前将这份圣旨递到了闻政殿内。
“皇上！何驰抗旨不遵，罪不可赦！”
天子看着那份圣旨，脸上居然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思虑几息之后他打定了主意展露出笑容来。长久不见何驰惹事，现在能看到何驰惹事反而有些欣慰，他要是不闯祸，皇帝才觉得心不安呢。
“李福，把火盆挪过来。”
“是。”
李福照做，将火盆挪到了天子桌案前。
“让他下去休息吧，准假一月，赏金十两。”
“谢陛下！”
皇帝一抬眉，正视着那太监说道。
“这道圣旨一直在中书省没有发下去，你知道了没有。”
这传旨公公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叩头道。
“奴才知道了！奴才知道了！”
看着那道圣旨在火盆里化成灰烬，太监脸上露出惊恐之色，李福却嫌他少见多怪，催道。
“还不谢恩退下。”
“谢陛下恩典。”
看着传旨太监退下，皇上哈哈大笑起来，一股热流从丹田涌出直灌全身。
“朕还以为何驰真的失去了火气，没了这头闯祸的野兽，朕怎么坐稳天下。李福研墨。”
天子露出了少有的笑容，黑字落定一封天子亲手书写的圣旨在早朝之前由飞书递往南阳宛城。
何驰也开始摆烂了，这南阳郡实在不是一个能施展心术的地方，县太爷蠢的令人发指，郡守更是蠢的令人绝望。百姓们也习惯了这些蠢才式的管理，只认拳头大小。继续在外面折腾已经是徒劳，那既然看拳头大小，不如就等那个大拳头落下来吧。
今天中午何驰与老秦就在公堂之上吃起了烤肉，反正火盆是现成的，羊肉切成条用竹签串着架在火上烤，辣椒是王匣花了两贯钱买来的稀罕物，两贯也就那么一小把剁得碎碎的拌着盐巴往羊肉上撒。六个衙役也跟着这个临时县太爷饱了口福，香味从衙门大门飘出去，门口三个戴枷的罪人苦着脸吞口水。
“老秦，这南阳郡怎么一溜的蠢人啊。”
何驰实在忍不住了，实在是有感而发。他的话却引来了衙役和老秦的笑声，尤其那老秦笑得尤为放肆。
“何大人是何种人精，你眼里的聪明人又有多少，要是都如洪兴一般这荆州还是荆州吗。且不说聪明人，就是那些上官容得下比自己聪明的又有多少，要人人都像你这样的胸襟，那才是奇了怪了。”
“你不就很聪明吗？”
秦虑面露苦涩说道。
“老秦我只打算做个长久的主簿，家中妻儿有一口饭吃，就是我人生中最大的追求了。”
“你是聪明人，所以不往上爬。”
“那是，我要爬到县太爷的位置比门外那马县令贪的还要厉害。”
何驰与秦虑相视一笑，人家都把官库当私库了，税收都进了他的腰包，你还能怎么比他厉害。羊肉烤得滋滋作响，众人纷纷拿起竹签子品尝起这“匈奴吃法”。何驰看着烤好的肉心中满是惆怅，这种等待真是无比煎熬。
“何大人快吃吧……好吃……”
老秦就着酒吞下了一块烤羊肉，其他衙役都被辣的“嘶哈”吐气，有两个人浑身燥热起来，脱了最外侧的袄子。何驰看着手中的烤肉不动，秦虑拿出一个酒杯放在茶几上给何驰倒满酒，说道。
“喝点吧，难得糊涂。”
“我不想糊涂啊！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在公堂上冒昭仪娘娘的名，就这事还不够大吗？昭仪娘娘还没进宫呢，就在当道上捅出这种事，郡守还拖延着不处理。”
“不见黄河心不死，不撞南墙不回头，这两句话一点不错。那孟郡守还做着此间无事的美梦咧，南阳郡中他最大，没有拳头落下来你永远叫不醒他。”
何驰点了点王匣的后背，将那杯酒递给了他，王匣谢着满饮一杯直呼痛快。何驰将肉串送到嘴边，正当他要张嘴吃肉的时候一串轻盈的脚步声踏入县衙。
“请问这里是招人吗？”
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传到何驰耳中，何驰顿时来了精神，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看向县衙门口，只见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站在门口，衣着朴素面露稚嫩之色。
“招！”
何驰拿着烤好的肉串走到那少年面前，对他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
“赵青白。”
“好名字！你被录取了，来陪我们一起吃工作餐！”
何驰将手中穿着肉的竹签子递向赵青白，赵青白闻着那肉香咽了一口口水，何驰干脆把他带到自己的板凳旁，让他坐在板凳上。
“这不是赵氏的儿子嘛。”
秦虑认出了孩子，何驰席地而坐将手中肉串递给了赵青白，说道。
“小子，你能干什么？”
“我能当书童。”
赵青白说完就把肉往嘴里送，又香又辣又烫，让他呼呼直吐气。
“书童只管饭没工钱，不如考虑一个有工钱的工作。”
挣扎了半天赵青白最后还是将那块羊肉捻在手中，一点点的用门牙啃着吃，何驰看着小子仔仔细细的吃相忍不住想起了洪兴在英雄楼里面的大摆筵席的情景。还是不要相认为好，就这样赵家归赵家，洪家归洪家，混账老子的骂名这小小年纪的孩子怎么承受的了。
“慢点吃这里面有辣椒，扎嘴。”
秦虑看着赵青白，就像一个中年人看着自己孙子一般，好不容易将那块肉吃下肚子，赵青白“呼呼”的大出气看向何驰说道。
“干衙门……差事就不能考科举了……”
“你小子倒是门清。”
何驰摸了摸赵青白的脑袋，让秦虑去给这小子倒一杯茶水，等秦虑离了席，何驰便对赵青白问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
赵青白点头回答。
“你是在襄阳吃软饭的何驰。”
童言无忌六个衙役发出哄笑声，有两个喝了点酒加上板凳没坐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何驰随波逐流也是哈哈大笑，拍腿道。
“没错！”
“你杀了好多人。”
“没错！”
“你为什么没有在这里杀人？”
“孩子，我真要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你认为我能活到现在吗？”
赵青白眨巴着眼睛，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何驰点头认可，这赵青白的脑瓜子可堪一用，随即他的视线往衙门口瞟了一眼，指了指赵青白的的双手和羊肉说。
“肉里有辣椒，辣椒刺眼，手捻过了别往眼睛上擦。在这里慢慢吃吧，吃饱了帮我搬书去。”
何驰起身，又对享用美食的众衙役说道。
“我去外面找下风口放个屁，你们快点吃，过了午时就要收摊了。”
“是！”
一众衙役齐声回应，看他们一个个发汗涨红着脸就知道这辣椒辣味够足。从正门走出县衙，何驰“正好”撞上来寻儿子的赵氏，何驰往她面前一站，赵氏立刻调头要走。
“不问问我为什么留那条狼一命吗？”
赵氏站定立刻转身回来，先过一礼，再抬头看着何驰问道。
“大人果然是为他来的。”
“师弟所托，我这个做师兄不敢怠慢。来的确是为他来的，但是留在这里可不是为他留的。”
何驰走过赵氏身边，伸手一请，对她说道。
“我们边走边说吧，赵青白在里面吃羊肉呢。”
赵氏自动跟上了何驰的脚步，两人也不走多远，就在县衙门前的那条路上缓缓走着。
“何大人留在这里有何打算。”
“先等昭仪娘娘的大驾过去，没有比这更要紧的事了。之后可能要杀一些人，人头滚滚不太好看，但都是法不容赦的大罪。”
“大人不会带青白去找他吧？”
赵氏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好不容易匿下了赵青白的身世，何驰真要去见了他老子，得知他老子做下的那些恶事，赵氏这十三年的苦就白吃了。
“要找也是我师弟来找你们，凭什么一个做错事的人还要别人上门找他。”
听着何驰的话，赵氏心中大定，她着实松了一口气。何驰站定，用大拇指指了指不远处的县衙说道。
“我带着赵青白当书童，你不反对吧。”
“这衙门不是什么好地方，大人还是让他随我回去种地吧。”
“有罪的是他老子，当然我也不强求。以后若有难处，去襄阳寻曹纤或者去江夏找我。”
赵氏听到这里疑惑了，她盯着何驰的眼睛说。
“大人不是要留在这里吗？”
“想留，但是天威难测。我何驰从豫章起，脑袋就不在自己身上，生死就是一张纸的事，留不留很难自己做决定。”
哪有什么神算子，事事能算个六成就已经是露了天机。万一皇帝就是不想动南阳郡，何驰再怎么坚持也是白搭，能剁了何飞虎的人头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除非再来一次大洗牌，看看三推三让之后自己的命是不是能再一次保住。
“咳！”
李婉儿怎么这么讨人厌，这小老虎着实不太聪明的样子，出来打断话题的时机都这么不凑巧。何驰以咳反击，直接重重的咳了一声。
“咳！”
“咳！”
“咳？”
一声假咳，咳出了个问号，李婉儿瞪眼喝道。
“你咳什么咳！”
李婉儿的嗔怒，打断了这咳嗽游戏。你来我往之下何驰与李婉儿联手逗笑了赵氏，只见她曲身一礼道。
“奴家不打扰何大人了，青白在何大人处我也放心了。”
“家里如有难处，别忘了来找我。
“谢大人！谢大人大恩，赵氏来世当牛做马还您。”
何驰目送着赵氏离开，李婉儿等赵氏走远才凑过来，瞪着何驰说。
“你怎么走到哪里都是一群女人围着？”
“婉儿小姐不要污我清白！那秦虑和王匣不是男人吗？”
“也不见你整天和男人一处。”
何驰也不客气，右手出去食指轻轻一弹，弹开了李婉儿的眉头。
“那是你见识少了！等我回了江夏，一个刘国勋一个刘飞两块牛皮糖整天粘着我呢。”
也不知道圣旨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圣旨一到是脑袋掉地上，还是回江夏去，又或者留在这里。何驰也不假正经，一抓李婉儿的手说。
“走！陪我去县衙里吃烤羊肉！”
“你放开。”
李婉儿嗔着也不真用力甩，半推半就的跟着何驰顺着那羊肉的香气进了县衙，天井之中多了一张矮凳子，火盆前又多了一条竹签子。羊肉的香味更浓烈，顺风飘出去十里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