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枝低垂着眼，纤瘦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
心脏被歉疚和心疼填满了。
她下意识抬手，在胸口的位置用力按了下，痛意迅速弥漫至全身，指尖发麻。
气氛一时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邢枝用力闭了闭眼，双手紧握成拳，再睁开时，眼神里充满了嘲讽。
“真是可笑，你说你帮我，那我问你，我请你帮我了吗？我求着你帮我了吗？这是我家的事，是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替我做决定？凭什么？”
她的指甲陷进掌心里，整个人都在颤抖。
纪予铖还保持着单膝抵着地面的姿势，一动不动。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是我的谁？你又是他们的谁？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
邢枝偏头笑了一下，讽刺意味很明显：“还自称是我的男朋友是吗？真是笑死人，我什么时候承认过你是我男朋友了？我们不是同事吗？不是房东和租客吗？你算是我哪门子的男朋友？”
纪予铖身形晃了晃，眸色暗淡了下去，显得那抹猩红更加刺眼灼人。
他抿唇沉默了一会，站起身：“我是为了不让他们继续骚扰你，才故意那样说的。”
“没有征求你的同意，抱歉。”
邢枝看了他一眼，很快移开视线。
她盯着一片虚无，冷声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是什么？救世主吗？很了不起是吗？你以为你帮了我，我就要对你感恩戴德，对吗？”
她冷嗤一声：“纪总，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纪予铖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听她说着讨厌他的话。
“你以为和我睡一觉，就可以插手我的私事了，是吗？你的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吧，你有这个资格吗？”
邢枝重新看向他，表情戏谑：“照这个逻辑，我去外面随便找几个男人回来睡一觉，他们是不是也能……”
“邢枝！”
纪予铖厉声打断她的荒唐话，微眯着眼，咬牙道：“这件事是我不对，我错了，我向你道歉，你打我骂我都可以，我都认，但不要说这样的话，行吗？”
邢枝转头看向了窗外。
今晚的月亮很大，月色很温柔，似银色的幕布自天空倾泻而下，将整个世界笼罩住，隔绝出一方缱绻朦胧的天地。
这样的夜色里，真的很适合手牵手散散步，彼此贴着耳朵说说腻人的情话，拥抱，然后接吻。
而他们却在这里争吵，伤害，互相折磨。
邢枝想把刚才那句伤人伤己的话继续说下去，但看着外面醉人的月色，到嘴边的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我很好奇，如果不是我今天发现了，你准备怎么做？”
她终究还是换了话题。
和别的男人睡一觉这种事，光是用嘴说说，就已经让她忍不住生理性犯恶心了。
“你说你要帮我，怎么帮？给他们钱，买手机买电脑买手表，买烟买酒，买黄金，下一步呢？买车？买房？还是干脆接过来，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邢枝说完这些，就一直盯着他看，仿佛在等他给她一个答案。
纪予铖神色缓和了些，默了默，说：“如果他们能保证不再打扰你，养着他们，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邢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愣怔了片刻后，她忽然笑了。
“纪总的口气还真是不小啊。”她哂笑：“你听说过无底洞吗？知道什么叫贪得无厌吗？”
“他们这次要50万，下次就敢要500万，再下次就敢要5000万，你给不给？只要敢有一次不满足他们，你之前的所有付出就全都不算数了，我想知道，你有多少钱能用来打这个水漂？”
纪予铖没说话。
邢枝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胸口处隐隐作痛。
“你要是有钱花不完，就捐出去。”她毫不在意道：“随便捐给谁都好，都比浪费在我身上有意义。”
纪予铖不认同这句话：“这怎么能说是浪费呢？我承认，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背着你跟他们联系是我不对，但只要是和你有关的事，我……”
“纪总。”
邢枝像是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立刻打断了。
她看着他，表情很淡，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我们结束吧。”
……
被家人遗忘的那几年，邢枝很快乐。
她打工挣钱，供自己上大学，日子过得忙碌又充实，很少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
她以为自己终于走出了那滩烂泥。
直到大四那年，朱萍带着邢铭找上门要钱，威逼利诱，恶语相向，甚至不惜诋毁辱骂时，邢枝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从不曾真正解脱，一切都是假象而已。
她想要的自由，全看朱萍他们肯不肯成全。
成全，她的人生或许还有救；不成全，她可能到死都没办法摆脱，只能一辈子陷在烂泥里，陪着他们一起腐烂，发臭，消亡。
这是她的人生，她没办法选择，也没办法逃离。
可纪予铖不一样。
他是美好的，鲜活的，他应该干净肆意地生活在鲜花遍地的阳光下，而不是溺于这样污秽不堪的烂泥里，任其腐败。
是她错了。
黑暗里待久了，她也渴望阳光，渴望陪伴，渴望被爱，因此变得贪心。
贪心地想要将这份隐秘的美好握在手里，没想到竟一时忘了形，拉着他的手不舍得放开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邢枝知道，是时候放手了。
她说：“我们结束吧。”
纪予铖下意识就要去抓她，手伸出去才反应过来，僵在半空中，指尖蜷缩了下。
“你说什么？”
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声音哑得厉害。
邢枝轻蔑一笑：“看来纪总真是闲事管多了，连耳朵都不好使了，我说——”
她下巴微抬，直直地看进他眼睛里，一字一顿道：“我们结束。”
纪予铖怔然收回手，身体向前探了下，距离拉近：“邢枝，别这样，嗯？”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微颤的尾音几乎听不到。
邢枝皱了皱眉，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不想看到这样子的他。
他该是肆意张扬，从容不羁的，不该是这样卑微讨好的，至少讨好的对象不应该是她。
她邢枝凭什么配？
邢枝默默地深吸一口气，片刻后缓缓吐出，冷哼一声，语气里带了刻意的凉薄：“噢，对了，以我们的关系，说结束好像不太合适，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她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看他：“纪总，你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我是房东，你是房客，我们是合作关系，所以应该叫终止租赁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