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云攒聚，无垠的夜空倏地失去了平静的澄明，变得浑浊而激荡起来。
照应在火光下蠢蠢欲动的猩红云海，于热浪的不间断击打下猛地刺穿禁锢的壁垒，悄无声息地没入死寂黏稠的黑暗。
秦悠悠努力压抑着微翘的唇角，偏冷的眸光中糅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面上却仍故作毫无波澜地冷声怼道：“你还有形象可言吗，那不是很早之前就已被你丢到九霄云外了吗。”
高梧抬指抹走了颊边淌下的汗水，没有出声反驳，而是悄悄低垂下头，颓然地耷拉着眼皮，几乎默不吭声。
一种深切的悲伤占满他的心，令他暂时无暇去回应这份没带一丝恶意的调侃。
林正明身形顿了顿，本欲说出口的安慰话霎时被咽了回去。
他略微抬高下颌，静静地注视着在那浮动的迷蒙幻光中显得格外深黑清澈的眼睛，再一次将心中怀着的多余担忧熟练地抹去。
但见其身躯微微颤抖，林正明刚决定硬起来的心口又蓦地软了下来，眉宇间染上了抹淡淡的宠溺：“阿梧，你也不必如此慌乱，我这里还有许多没有穿过的衣服，可以先给你应应急，不用担心的。”
然而，话音刚落，一直沉默不语的高梧却突然摇晃着身体上前，与林正明对上了视线。
在迟疑了短短几秒后，他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甚是古怪的表情，随后略显拘谨地拉起了林正明的双手，神色中饱含苦恼又显出几丝紧张与心虚。
下一刻，高梧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身体微微前倾，并顺势伸出手意有所指地上下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和体型，声音压得极低道：“阿明，我也想，可是......你知道的，我们之间也是有不小差距的。”
“虽说，有些东西勉强一下......也能适应，可也有一些东西是勉强不得的，所以......”
这含含糊糊的词句断的太过犹豫，令林正明深感诧异的同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按照以往的经验，以及对方那极其不靠谱的性子，他的心中总萦绕着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林正明的预感没错，高梧那副为难的姿态实在太过表面，使得潜藏其中蠢蠢欲动的作弄心思让人一览无余。
至于秦悠悠，则袖手站在一旁，从头到尾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神色镇定得不难觉察出她对此番情形的习以为常。
“阿梧。”
看着身前仍受悲伤情绪影响的男人，林正明微微吸了口气，神情陡然变得异常严肃，那被冷漠浸透的眉眼凌厉得令人望而生畏。
高梧像是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抬起眼看向林正明，待其面庞彻底进入视野，登时整个人一怔，接着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果断消除作怪的念头，怯生生地示弱道：“阿明，我错了，你突然变得好可怕啊。”
听着那微颤的尾音，林正明眯起眼睛笑吟吟地看向高梧，嘴角显出浅浅的梨涡，随后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对方掌心迅速收回，用更温柔的声音说道：“那你还是自己用真气幻化吧，想来效果都差不多。”
这话语气有点重，但高梧听后却未起反感，只是微微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好似遇到洪水猛兽般猛地向后踉跄了一下，眼神里闪烁起惊慌与害怕。
接着，轻微的衣服摩擦声响起。
高梧拉了拉自己被划破的衣襟，有些犹豫地蠕动了两下嘴唇，满脸通红地低语道：“可真气幻化而成的衣服，都没什么实感，穿着就跟没穿一样，那空荡荡的感觉多让人不好意思啊。”
众所周知，修真者之间的战斗大都有些废衣服。
虽然有储物法器、防御法衣和真气幻化等多种方式去避免出现着装不整的尴尬场面，但这些选择不是对修真者自身修为要求极高，就是价格昂贵到很少有人能负担得起。
于是，一种便宜又方便的低级法器便应运而生。
只需要输入一点点真气，就能瞬间覆盖全身幻化成衣，既不占地方，维持的时间还久，因此备受修真者的青睐。
秦悠悠原本正专注地转换灵力，以填补体内在刚才的战斗中几乎被耗尽的真气，可在高梧话语刚吐出的瞬间，她的眉头当即拧成了一团，飞速运转的大脑也不禁跟着沉滞了片刻。
待她回过神来，肩膀陡然向下一塌，转眸瞥了眼身侧的高梧，以一种极其不平静的狠戾表情，抬指扣了扣被炸得有些酸软刺痛的耳朵，眼底沉浮着冰冷的警告之意。
可当她的视线接触到对方那副挑三捡四的愚蠢模样时，锋利的眉微微一扬，忍不住抬脚用力地踢了高梧的小腿一脚，冷脸嗤笑道：“事多。”
这动作一点儿也不温柔，致使本就深陷忧郁中的高梧顿感委屈不已，却又不敢反抗，只能压低声音，模模糊糊地嘟囔几句抱怨话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烈火溶溶而动，萦绕流转间反射出幽冷黑芒，层层覆压，几欲喷薄而出。
也就在这时，林正明微垂的眼睑下突然泄出了一抹难以名状的悲戚。
他粗略地扫了眼四周，然后将目光落到了秦悠悠和高梧的身上，艰涩开口道：“你们......先离开这里吧。”
此言一出，气氛骤然凝滞，只有压抑粗重的呼吸声在充满焦糊和浓郁血腥味的废墟中回荡。
这话无疑深深扎进高梧的心里，精准地戳中了他的底线，其过分严肃的语调更是令他胸口一阵憋闷，眼底的光也不禁慢慢沉落下来，变得黯淡悲伤，疑问随之猝然涌上。
高梧感到伤心，但更多的是震惊。
心如乱麻之下，他突然摇了摇头，并死死攥紧了拳头，努力从那些纷乱的情绪中集中精神，用颤抖而异样的声音说道：“你在说些什么，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抛下你，独自逃命吗？”
林正明停顿了一霎，未予反应，这是默认的意思，接着，三人便陷入了诡异的静谧之中。
高梧抿着唇，直直地盯着林正明，一个念头的突然闪现，瞬间让他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你不......相信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