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丫头过生日,疑似有小男生给娃送礼物,心慌,和领导排查线索一晚上,锁定三个目标。)
湖山未改玉嵯峨,冻柳垂冰鉴碧波,书声早破寒林寂,灯火犹温子夜歌。
琼瑶一夜覆燕京,今冬的雪比去年晚了一周才至。
理教楼二楼,李乐厚着脸皮,磨着马主任私下里要的一间放旧文件的小屋,空出了一半,放了张桌子。
桌上铺满了打印稿、翻卷边的书籍和写满批注的便利贴, 一个多月前的谭鱼头里的雄心壮志,此刻化作眼前这一堆又一堆不断增厚、又不断被推翻的草稿,上面布满红蓝黑三色笔迹,如同激烈的战场。
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张曼曼精心整理的图表和数据摘要。
只不过屋里的空气有些凝滞,讨论正陷入焦灼。
“停!这里,还是卡壳!”李乐“啪”得拍了下梁灿的大腿。
“艹,说话就说话,你拍我干哈?”
“哦,习惯了,手感太好。”
“滚!”
“呵呵,曼曼,你这块算法推荐与信息圈层形成的机制定量分析部分.....”
李乐手指重重戳在某一页表格上,眉头紧锁,“光这个模型说明就占了大半页,太水了,大水漫灌呢?关键是配套数据呢?”
“你说新采集的平台后台追踪数据支撑偏差显着,图表呢?就这俩折线图加个显着系数星星?说服个der啊。人家质疑你这相关性怎么反驳?”
张曼曼眼皮一抬,一把夺回论文,“冗?小同志,模型清晰是为了可证伪,数据样本涉及用户隐私协议二次授权,整理周期长你不知道?”
“等最终稿图表肯定补全,表格里那几个系数星星也是实打实跑出来的。”
说完,敲着另一部分,“倒是你整合的生成性结构主义框,一口气套了吉登斯、布迪厄、卡斯泰尔三家,宏大叙事够响亮,看着挺唬人,怎么落到中间环节分析具体社群互动时,惯习、场域、权力流变这些概念使用得跟打地鼠似的?
“到处冒头但又缺乏清晰的、可操作的测量指标依据,你这理论粘合剂快成理论浆糊了。”
“嘿!”李乐手里的笔转得像风车,“宏大框架不就是为了整合碎片?测量指标细化是中观层面你曼曼该干的活!你让我框架里每个节点都给出操作化定义?那不如直接写本导论手册!”
说着,李乐眼神瞥向一直悠哉喝着奶茶的梁灿,准备转移火力,“灿,您老倒是说句话啊,您那部分呢?”
“赛博空间中离散主体性与技术物性的互构困境,这标题看着就高端,可我们俩翻遍后五页,除了开头引了段海德格尔质疑笛卡尔式的数字灵魂,后面全是空白!”
“您这哲学的眼,是打算用意念刻上去?灵魂深处的锹,就只撬开一条缝?要在工地上挖坑,你这是要被骂的。”
梁灿慢悠悠放下奶茶,“急什么?我这叫厚积薄发。你看你们吵的这些结构、数据、指标,都是技术层面的表象,深层的本体论危机和认识论困境才是根基不稳的根源。”
“算法推荐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它预设了一种什么样的理性主体’?这权力运作模式跟景敞视监狱是同构还是异变?这些没搞明白,你那些漂亮数据和复杂结构模型,指向的不过是精致的数字景观废墟。”
拿起稿纸空白页晃晃,“这深度思考能随便填满吗?得酝酿!不过嘛......”
“框架倒给你搭了,沟通理性在算法前置筛选下的可行性坍缩,还有权力谱系学对数据控制节点的解释力适配性分析路径.....嗯,大纲都在我脑子里,你只需要把我那几万字的读书笔记精华提取一下?”
“你让我提取?!”李乐呲喽一句,“你这空头支票开得比丑联储还狠!还路径分析?我连你这堆笔记关键词都没见过影儿!说好的核心概念批判性剖析呢?这都一个月了,您老就贡献了几个看着吓人的标题?”
“哎,这不正是在提供理论灵感和批判维度吗?”梁灿倒是理直气壮,眼白儿一闪,“我提醒你们别在细枝末节里迷路了,大方向我早给你们照亮了嘛!你们现在纠缠的测量问题、数据延迟,那都是黎明前的技术性黑暗,我的哲学火炬在手,方向不会错。”
“至于具体技术活嘛,”他无辜地眨眨眼,“这不是你们这些经验材料堆搬运工更拿手?我是哲学家,这种糙活儿,嘁~~~~”
“he~~~tui!!”张曼曼抬手一指,“合着您这位灵魂挖掘工只管插旗圈地,挖坑的活儿还是我们来?没你,我们得挖坑,有你,我们还挖坑,那你这不白来了么?”
“得,敢情我和乐哥吭哧吭哧填表建模写分析,您就负责最后往成果上盖个金光闪闪的哲学加持的戳儿,姥姥~~~~”
“话不能这么说,”梁灿鄙视之,“思想高度是灵魂,灵魂能直接量化吗?它弥漫在字里行间.....”
“嘟~~~~打住,打住,”李乐揉着太阳穴,感觉再讨论下去自己得灵魂出窍。
“那什么,曼曼,你那数据表格我信你,位置留着,标注好补充ing。我那个结构框架,你再帮我一起找找,哪些中观分析点的操作化可以更贴近你手里的数据,哪些交叉概念可以梳理得更清晰一点,别让它们乱蹦。”
“至于梁大师,诶,诶,叫你呢。”
“放!”
李乐转头,“您那高大上的本体论追问,下周,就下周,我要看到实质性的论述填充,至少是骨架肌肉,而不是您现在这种飘在云端、脚不沾地的哲学口号,好歹我一月份去腐国之前,您得给我见见东西?否则.....”
“否则怎样?”梁灿往后一缩。
“否则,您这部分我就直接删了,换个副标题友情鸣谢梁先生,提供部分哲学概念标题启发,括号里注明仅标题价值两颗星。”
“你敢!”梁灿蹦跶起来,看来是真舍不得那些听起来能拉高分区档次的术语。
没一会儿,翻动纸张、敲击键盘和激烈讨论的声音重新交织。
“哟,都在这儿呢?”
门被推开,一个身影伴着一阵凉意钻进了小屋。
三人齐转身,瞧见马主任站在门口,笑眯眯的,手里还端着个保温杯。
“这都饭点儿了还不.....嗯?怎么一股火药味?”
马主任吸吸鼻子,踱步进来,目光扫过桌上狼藉的零食袋和摊开的稿纸,“讨论得挺激烈啊,老远就听见了。”
李乐忙站起来让座,凳子放到马主任屁股下面,“马主任,您坐。没吵,就是....深入探讨,呵呵呵。”
张曼曼和梁灿也站起来,脸上嘿嘿着,肃手而立。
马主任乐呵呵看了眼梁灿,“梁灿是吧?”
“是。”
“你老师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还说不的话,不过能提笔写字了。”
“哎,老孙啊,多好的一个脑子,没想到,哎.....”马主任带着兔死狐悲的感慨,“那你现在跟着小杨,你小师叔?”
“嗯。”
“行啊,总之没改换门庭就是好的。当年你老师,还有小杨,和我们系一起做过几个课题的,这次你跟上,算是社系哲系的好传统。”
“马主任放心,学生一定努力,不辜负两系之间的情谊。”
“噫~~~”李乐斜眼瞅瞅梁灿,这狗日的啥时候学会的这套,以前背处分的时候,可是安能摧眉折腰,横眉冷对的,这特么哲学学到深处,也是能身段柔软的?
“你噫啥?”马主任瞥了李乐一眼。
“没,主任,梁灿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一定发扬两系温情有爱,同窗共砚,携手相济,术业虽殊途,道义实同归的友谊。”
“嗯,是的,马主任,我们赵主任曾经说过,社系哲系,两系友好,析理辩难,切磋互砺,襟怀磊落,肝胆无欺。情逾金兰固,谊若醇醪浓,联袂扬芳蕤,并辔骋云程。”
“对,春华秋实,共采学术之硕果,月夕花朝,同歌庠序之清辉,我们要在您的指引下......”
“行了,闭嘴!”
“是。”
“哦。”
马主任叹口气,心道,这尼玛也有近朱者赤?
目光落在李乐整理好的那沓论文初稿上,“这就是你们仨鼓捣的那.....网络社会学学科梳理的大作?”他拿起最上面几页,饶有兴致地翻看起来,好一会儿。
“框架搭得挺有野心嘛,”马主任边看边点头,“结构功能整合、生成性结构主义....嚯,还嵌入了斯宾诺莎、维特根斯坦?梁灿,你这,够全乎啊。”
“还有张曼曼这部分,数据实证支撑的架子也搭起来了,虽然图表还空着,但思路清晰,问题意识强。”
他放下稿纸,拧开保温杯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想法很好,工作量也不小。光这么自己闷头写,有点可惜了。我看啊,不如.....申请个学校的课题?”
“课题?”李乐眨眨眼,“那不都是跟着导师的?自己申请,有点儿....”
“怎么不能?”马主任放下杯子,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咱们学校每年都有支持青年教师和优秀博士生的小额课题,鼓励创新性、前沿性研究。”
“你们这个选题,紧扣时代脉搏,又有跨学科整合的潜力,我看挺合适。”
“那.....经费大概....”李乐冲马主任搓搓手指头。
马主任嘿嘿一笑,五指张开晃了晃,“不多,也就这个数,五千到一万吧。买买书、印印问卷、开个小研讨会,吃吃喝喝的,够了吧。”
“才一万啊?”李乐摇摇头,“主任,我们这还得做问卷,花钱搞数据,给合作网站的工程师买点小礼物啥,指不定后面还得租个服务器啥的。这一万,有点儿,太.....”
“咋?看不起,也是,你小子财大气粗的,那算了。”
马主任作势要走,李乐伸手一拦,“主任,别啊,一万就一万,好歹有钱。”
“可主任,这课题好申请,流程?”
“流程嘛,填个表,写个简明扼要的论证,系里学术委员会过一下就行,没那么玄乎。”
马主任语气轻松,“关键是你们这个底子好,框架、思路都有了,就是需要点经费支持你们把数据补全、论证深化、特别是意义,燕大的名字。”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李乐。
“学生明白。”李乐恍然。
“嗯。”马主任站起身,拍了拍李乐的肩膀,“我看行。回头我让小王把课题申请表发你邮箱。好好干,弄好了,说不定还能往更高层面推一推。”
“是,感谢主任厚爱。”
“那什么,你们俩忙,李乐,跟我出来。”
“哦。”
小李厨子亦步亦趋的跟在马主任身后,到了楼梯拐角。
“那什么,你几号去腐国,定了没?”
“定了,等过完元旦,学校这边考试完了,就走。”
“待几个月?”
“六月中旬回来,然后暑假还得参加田野调查项目。”
“那这边的课程?”
“保证考过。”
“很辛苦啊。”
“学生还想搏一搏,看一看四年到五年,能不能拿下。”
“嗯,很有干劲,你此去,也算给两校两系以后开展联合培养硕、博士项目,做个探索。”
“合着,因为我这碟儿醋,才有了联合培养这盘饺子?”
“咋滴?系里愿意给你开绿灯,还不乐意?”
“乐意,乐意,主任圣明。”
“好好干,扒层皮也得做个表率出来,这样才好给后面的学生们做个表率。”
“是,学生定不负主任重托。”
“行了,忙去吧。”
“诶。”
看着李乐比前几个月瘦了不少的身板儿,微青的胡茬,耸出来尖下巴,还有微红的眼珠子,等人转身进了屋,马主任摇摇头,嘀咕道,“自找苦吃啊。”
“乐哥,马主任找你干啥?”
“没啥,就说说去腐国的事儿。”
“哦。”
“来,咱们继续,那什么,刚说到,网络社会的结构、权力、规范,甚至个体本身,都是在持续的、技术中介的交互实践中动态生.....”
“叮当啷咚隆当啷,叮叮当.....”
桌上,李乐的手机响,拿起来看了眼,“喂?哦,签字了?oK,明白了,嗯嗯,脏师兄那边怎么说?准备发动了?”
。。。。。。
沪海金茂君悦酒店的一间会议厅,水晶灯折射着冰冷的光。
巨大的《盛和船厂资产最终交割确认书》平铺在长桌中央。隋元签下名字,笔锋带着志在必得的流畅,镜片后的目光与易小芹短暂交汇,依旧是那副温婉信赖的模样。
华欣楠则代表长乐签下最后一笔,金属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宣告着数亿资金即将注入共管账户的牢笼。
没有寒暄,双方交换文件,空气里弥漫着尘埃落定的疏离与无声的硝烟。
甫一离场,傅当当便拨通电话。
听筒那头,张凤鸾带倦意的鼻音,“喂?”
“钱进笼子了。”傅当当言简意赅,“潮水退去,该清滩了。”
“哦?笼门钥匙,现在在谁手里?”
“钥匙串挂在寡妇腰上,”傅当当步入地下车库,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中回荡,“笼子里关着的耗子,正做着啃金砖的美梦呢。”
“知道了,等了两月,那小寡妇比你还急,已经打过电话了。”电话干脆利落地挂断。
傅当当坐进车内,看着后视镜中金茂大厦冰冷的玻璃幕墙在夕阳下泛着熔金般的光泽,无声地吁了口气。
舞台已清空,真正的好戏,属于藏在幕布阴影里的那把“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