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师兄指点。”
在离阳的死缠烂打之下，天玄二最终还是传授了些许秘诀，好似醍醐灌顶，登时明了诸多。
而此时，也已迫近了黎明，待得第一缕曙光落下，门扉倏然洞开，精准得仿佛早已设定好，他略整衣裳，便踱步踏入其中。
入耳是熟悉的飞瀑激荡声，千年如一日地冲刷着断崖岩壁，水汽氤氲，带着沁凉的温度。
抬眸望去，石桌棋盘已备，黑白子莹润生光。
吴千梦已然端坐亭中，一袭新裳，似是星辉织就的鲛绡，比昨日那套更显清冷华贵，发间簪的不是步摇，而是一枚冰晶凝成的羽饰，晨光下流转着七彩微芒，她指尖正轻轻点着一枚黑子，听得动静，并未立刻抬头，只是周身那清寂的气息微不可察地缓和了一瞬。
离阳上前，依礼躬身：“弟子离阳，拜见师尊。”
对方这才抬眸，目光落在他身上，清冽依旧，却比昨日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仿佛在衡量他这一夜“重整旗鼓”的成效。
“坐。”
离阳依言落座，执起白子，这一次，他指端沉稳，依据天玄二所授，落子于一个看似平常，实则暗藏后续变化之位。
吴千梦捏着黑子的指尖微微一顿，冰晶羽饰下的眼眸轻抬，看了他一眼。
瀑布声震耳欲聋，亭中却仿佛静了一刹。
随即，她黑子落下，并未如往常般凌厉进攻，反而似有若无地封住了离阳可能的一条退路。
棋局，悄然变了意味。
离阳心中稍定，至少这次不必再借那蜜饯灵果拖延时间了，虽然说即便想故技重施，石桌上也不见玉碟踪影。
凉亭内，棋局悄然铺展。
离阳全神贯注，将天玄二所授的几式守中带攻的棋路谨慎使出，白子落处，虽不算精妙绝伦，却也章法初显，不再是昨夜那般任人宰割的模样。
吴千梦执黑，落子依旧很快，但每一次指尖按下前，那微不可查的停顿似乎稍稍延长了半分，她清冷的目光在棋盘上流转，偶尔掠过离阳专注的神情，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极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没有蜜饯碟子横亘其间，棋局终于回归了它最初的纯粹，只有瀑布的水声，棋子落定的轻响，以及两人之间无声的博弈。
离阳渐渐沉浸其中，竟暂时忘却了对师尊那点隐秘的“惧意”，他蹙眉思索，指尖白子悬停良久，才寻得一个自认稳妥的位置落下。
这一子，似乎正合吴千梦心意。
她几乎是立刻便落下一枚黑子，清脆一声，截断了白子一条大龙的去路，攻势乍起，如寒泉突涌。
离阳心头一紧，暗道不好，连忙收敛心神，全力应对。
吴千梦唇角似乎极轻微地扬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她稍稍坐直了身子，广袖流云般拂过棋盘边缘，目光更凝实了几分。
这棋，终于有些意思了。
诚然，云泥之别的境界差距，绝非一夜讨教所能弥补，离阳纵使竭尽全力，布下的防线在吴千梦眼中依旧破绽百出，棋局终是以白子溃败告终。
然而，这一次的败北却与昨日截然不同。
不再是单方面的、心照不宣的“进贡”，而是真正有了来回，每一局，黑子都需要落下更多才能锁定胜势；每一局，离阳坚持的时间都肉眼可见地延长，甚至有一局，他异想天开的一手“笨棋”，竟逼得吴千梦指尖悬停了足足三息，才寻到破解之法。
凉亭内，瀑布声依旧，但棋子落下的节奏却悄然变化，不再是单调的、快速的“啪，啪”声，而是有了思考的间隙，有了更长久的沉默和更急促的连环落子。
吴千梦依旧清冷少言，但那双注视着棋盘的眼眸，却比昨日更亮，更心无旁骛，她不再需要分心去“接收”那些意外滚落的蜜饯贡品，所有心神似乎都沉浸在了这稍具挑战性的博弈之中。
当离阳再一次投子认负时，天际已晚霞漫天，竟是真的酣战了一整日。
他面露疲惫，眼底却有着一丝畅快，虽败，却非徒劳。
吴千梦指尖拈着最后一枚定胜负的黑子，并未立刻放回棋盒，她抬眸看了离阳一眼，目光在他难掩倦色的脸上停留一瞬，清冷的声音比平日缓和些许。
“尚有可看之处。”
“明日，继续。”
此言一出，离阳紧绷的心神骤然一松，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他立刻起身，袍袖微扬，朝着石桌后的身影深深一揖，随即如蒙大赦，逃也似的转入流光门扉之中，眨眼消失不见。
“离师弟今天又回来得更早了点呢。”
天玄二仍坐在原处，碧桌上换了一壶新茶，热气袅袅，肩头上小花仙依旧，只不过这次见离阳现身，竟是主动飞了过来，蹭了蹭他脸颊，绕着翩跹旋舞，态度亲密了些许。
想来也是昨日投喂蜜饯的缘故。
伸手逗弄了一下这小东西，顿觉放松了不少，果然以蜕凡之躯与一位半步纯阳对弈还是太勉强了，心力耗费之大，不亚于无人指点独自一人钻研秘法神通。
“此乃‘素静茗’，可安神静气。”
见离阳这般心力交瘁模样，天玄二不禁摇了摇头，指尖轻推，一盏澄澈碧透的茶汤便滑至前者面前，其也顾不上烫，双手捧起茶盏就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汤入喉，一股清冽安宁的气息瞬间涤荡四肢百骸，抚平了他识海中因过度推演而掀起的波澜。
不由长舒一口气，瘫坐在石凳上，双目微眯，仿若将要入睡。
但也只是闭目养神了片刻，离阳便再直起身，祭出那枚玉简，时间不等人，趁这一天尚未结束，还需抓紧参悟剑道才行。
如今距离考校，只剩下一日。
“师兄，此处‘星移斗转’与‘气贯长虹’二式衔接，师弟我总觉得滞涩难通，灵力运转至此便如江河遇礁，难以畅达，还请解惑。”
他一边说，一边并指为剑，依着玉简所载虚划了几下，演示那卡住他的关窍。
“此二式，非力贯之，意先至……”
天玄二的声音温和而清晰，再次响起，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指路星辰，为离阳劈开前路迷雾。
繁花谷中，夜色渐深，唯有论道之声与剑指破空之声，低回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