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气散去，只见一位身着苍青道袍，须发皆白、眼神却深邃如星海的老者正执着一枚白玉棋子，含笑看着离阳，其人对面坐着吴长老，只不过换了身衣服，初遇时所见的素色衣裳已变为了绣有流云暗纹的银月长裙，三千青丝也不再单单用一根木簪松松挽就，而是扎做灵动的飞仙髻，斜插一支衔珠冰凰步摇，清冷依旧，却蓦然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娇柔。
这般姿态，是旁人从未见过的，实属不真切。
离阳不由多看了一眼，谁知对方竟是有所察觉，瞥来一道寒光，震颤心神，脑中嗡嗡作响，他当即收回了视线，不敢再窥探这位自己未来的师尊。
至于那所谓的天师兄，恐怕便是正侧立一旁，身着云纹明黄道袍的俊朗青年了，气息虽内敛，却如藏锋之剑，隐现锐芒，他见离阳目光投来，微微颔首致意，露出一抹和煦却不失距离感的笑意。
老者忽地按下手中白子，清声道：“近前来，莫要拘谨。”
离阳莫敢不从，依言上前几步，走入亭中，更能感受到那两股气息的磅礴，一股如渊似海，深不可测，似能承载万物；一股锋锐孤高，欲要斩断一切羁绊。
总之，皆非寻常萃真，较之那赵乾不知高明了多少。
老者扫了离阳一眼，略一顿首：“虽然剑道天赋的确不堪入目，但好在阴阳五行俱全，算是难得的先天道体，百苏域内，也唯有吾九霄宫方能托举你小子，不误道途。”
他顿了顿，看向对坐之人：“千梦，你觉得呢？”
吴千梦头也未抬，声音清冷依旧：“三日后再论。”
言简意赅，显然不愿在此刻多作评价。
老者似是习惯了她这般态度，也不在意，转而对离阳笑道：“既结了因果，便是我九霄宫弟子，老夫方道一，乃是你天师兄的师尊，你在下界得的剑意，亦是老夫传授于他的。”
“若是不嫌弃的话，也可唤老夫一声方师。”
离阳对此早有预料，他先前在外间听到那些话心中便隐有猜测，只是没想到对方居然愿意让自己直接称师。
要知道，身为内门弟子的赵乾可是得叫方师祖，二者之间虽只相差了一字，但其中所蕴含的亲疏远近却犹如天堑。
他心头一震，不及细思，当即躬身行礼，恭声道：“弟子离阳，拜见方师。”
方道一抚须而笑，显然对他的机敏颇为满意，随即指了指身旁的青年：“既唤老夫一声师，这便是你名正言顺的天师兄，天玄二。”
天玄二再次笑着点头，此次笑意真切了些许，温声道：“离师弟，日后修行上有何疑难，尽可来寻我。”
方道一拍了拍他的肩膀，附和道：“不错，这小子闲得很，你若有什么屁事只管找他，耳根子又软，但凡摆出一副诚恳的样子，便会帮你。”
随即却摇了摇头：“只可惜你不是女子，不然的话，这小子还会更上心些。”
被自家师尊当着新人的面这般抖落，纵使天玄二脾性再怎么温润如水，脸上也不免生出些许无奈来，与离阳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吴千梦忽然落下一子，清脆的玉石敲击声打断了亭中和煦的气氛，更引得众人的注意力齐齐落在她身上。
她并未看向离阳，单单漠然道：“既欲入我门，当依我规矩。”
说罢，眉心神光一闪，一件事物便自后者袖中飞出，落在她手中，赫然是先前沐晚强塞的玄色玉简，据说里面记录了考校的答案，但离阳还没来得及看。
不过现在看来，幸好他有所顾忌。
吴千梦指尖微动，那枚玄色玉简便在她手中无声化为齑粉，自指缝簌簌落下。
她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投机取巧，外道之术，我门下，不取。”
离阳赶忙垂首欠身：“弟子知错。”
好在对方并未大动干戈，只是稍稍出手震慑，想来也是念在他没有一错到底，才网开一面。
见状，方道一摇头晃脑，啧啧两声：“千梦啊，还是这般严厉，也无怪乎你数千年来只收了一个弟子。”
“不过也好，小子，听见了？往后在你师尊面前，可得实实在在的。”
吴千梦终于抬眼，目光如两道冰棱直刺离阳：“三日后，漱先池，求得三花，才有资格留下，方能唤我一声师尊。”
言罢，她不再看任何人，指尖夹着一枚黑子，沉吟片刻，轻轻落在棋盘一角。亭内气氛骤然凝肃，那“漱先池”三字仿佛带着无形的锋锐之气，让离阳肌肤都隐隐感到刺痛。
天玄二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看向离阳的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但他并未多言，仍旧肃立一旁。
此间之事，不是他一人能左右的。
方道一却是嘿嘿一笑：“算你小子走运，那漱先池乃是真传弟子才有机会踏足的洞天福地，就算过不了考校，单单进去走一圈也受益无穷。”
“当然，若是能成功自然更好，你若是无事的话，这几日便留在这里，让你天师兄传授些秘诀。”
听得这话，离阳自是赶忙拜谢：“多谢方师，多谢天师兄。”
他悄悄看了吴千梦一眼，发现对方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反应，看来是默许了方道一帮忙，顿时松了口气。
“既已定下，玄二，你便带着这几个小家伙去别处逛逛吧，为师还要继续与千梦下棋呢。”
“谨遵师命。”
方道一大手一挥，天玄二恭敬应下，弹指于身前划出一道流光溢彩的门扉，通往未明之地，赵乾一马当先，明忆柳紧随其后，离阳最后再朝那两位拱了拱手，方转身踏入。
只是在身形消去的一瞬间，脑中却忽地传来一声寒音：“半个时辰之后，回来这里见我。”
想都不用想，必然是吴千梦要与他说些悄悄话，只是，这可与刚才考校之前完全划清界限的态度截然相反。
难不成，自家这个便宜师尊，又是那种经典面冷心热之人？
（倒也不无这种可能。）
正思量间，眼前豁然开朗，流光散尽，景象骤变，不再是飞瀑流泉下的亭台楼阁，而是奇花烂漫的山谷，云雾缭绕间，隐约可见仙鹤翩跹，灵气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