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夫人靠着弹墨引枕,闭着眼睛思索着今儿霍姝上门的目的。
霍姝是出嫁女,回娘家并不奇怪,听说卫国公府的老夫人是个厚道人,并不会过多地干涉儿媳妇是不是常回娘家。但她今儿突然上门,而且还有聂屹随行,就让人忍不住多想了。
正思索着,突然听到声音。
靖安侯夫人睁开眼睛,就见到被两个丫鬟揣扶进来的小女儿,顿时再也坐不住,就要下床时,小女儿已经扑过来,搂着她哭得直打嗝。
靖安侯夫人只觉得心如刀绞,为何她好好的女儿要被如此伤害?
“娘……我不要嫁进永郡王府,我不要嫁姐夫……”霍妍哭得声嘶力竭。
靖安侯夫人被她哭得心痛如绞,只能一味地道:“好好好,咱们不嫁,妍儿莫哭了……”
霍妍打着嗝,“娘,你让我死了吧,我死了,就不用嫁了……”
“胡说!”靖安侯夫人以为女儿又心存死志,脸色都变了,气得骂道:“你昨儿和我说,不想死了,难道是骗我的?”
“不是……嗝,我不想死,可是我不要嫁过去……我不要,我宁愿死也不要嫁过去,娘,你让我绞了头发当姑子吧,我不想再看到那些人……”她喃喃地道,边哭边打嗝。
靖安侯夫人这才注意到女儿话里的意思,神色微微变了下,瞬间有一个想法在脑海里掠过,那突然而来的想法一旦发芽,就瞬间成长,无法拔除。
霍妍最后哭着睡着了。
靖安侯夫人亲自将她挪到床里头,将被子拉过来盖到她身上,又叫丫鬟绞了干净的帕子给她净脸,然后坐在旁边看着小女儿消瘦苍白的脸蛋发呆。
半晌,她咬了咬牙,终于作出一个决定,叫来丫鬟,将长子叫过来。
霍承珏过来的速度很快。
事实上,自从知道小妹妹身上发生的事情后,他心里就窝着一股怒气,使他在短短几天的时间迅速地成长。他心挂着生病的母亲和妹妹,生怕再发生什么事情,这些天一直请假在家侍疾,所以在母亲召唤时,能极快地过来。
靖安侯夫人将左右屏退,看着长子沉声道:“珏儿,我不想将妍儿嫁进永郡王府。”
霍承珏愕然地看着母亲,迟疑地道:“可是妹妹她……”她已经没了清白,除了嫁入永郡王府作继室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选,除非妹妹真的去做姑子。
一个才十六岁的姑娘,自小娇生惯养地长大,当家人的,哪里舍得送她去作姑子?
靖安侯夫人冷笑道:“难道女人没了清白,就合该去死么?还是你觉得你妹妹发生这等惨事,不嫁人就应该去死以证清白?”
说着,她双眼凌厉地瞪着长子。
“当然不是!”霍承珏忙反驳,在这件事上,如果说最无辜的人,就是妹妹了,妹妹何错之有?他怎么忍心让妹妹去死?
应该去死的人是欺负了妹妹的永郡王世子才对,可恨他作为兄长,竟然无法为妹妹出这口气,心里已经极为自责。
霍承珏见母亲冷冷地看着自己,知道她心里难受,就算脑子一时间转不过来,也不会有这种狠心的想法。
霍承珏只是犹豫了会儿,就问道:“娘,您想要怎么做?要儿子做什么?”
靖安侯夫人冷笑道:“自是让你妹妹病逝,届时,你祖母爱将哪个姑娘送去就将哪个送去,和我们无关,和妍儿无关,我的妍儿还有大把美好的人生要享,何必折进去?”
霍承珏震惊地看着母亲,急道:“娘,你不是说……”以为母亲改变主意,宁愿让妹妹去死,也不送去永郡王府这坑。
靖安侯夫人轻蔑地道:“妍儿自然会活得好好的。”
听罢,霍承珏就明白母亲的意思,想让妹妹假病逝,以摆脱这桩亲事。
然后,靖安侯夫人又补充道:“当然,这只是下下策,容我再想想,我断断不会将妍儿嫁过去的。”说到这里,她又愤恨地道:“你祖母和婷儿真是好狠的心,竟然如此算计妍儿,毁了她的清白,让她不得不嫁过去,以为如此就能……”
她冷笑连连。
霍承珏沉默地立在床前,心里沉甸甸的。
每听一次,他都难受得厉害,无法想像,用这般狠毒之计毁了一个姑娘的是那位一直温柔端庄的长姐,是一直疼爱他们的祖母。长姐舍不得留下的三个孩子受苦,那小妹妹又何其无辜,要将自己一生都赔在这儿?
靖安侯夫人很快就冷静下来,她瞥了一眼长子,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你祖母和你父亲一定不会同意的!所以,承珏,娘需要你帮助。如果这事不成功,妍儿会死的。她说,她死也不会嫁过去。”
说到这里,靖安侯夫人用帕子捂着嘴,小声地抽泣。
她疼爱大女儿不假,对她的病逝极为伤心,也很怜惜三个没娘的外孙。可小女儿也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在跟前养这么大,是她的命根子,她更舍不得她。
她一直努力地当好这个侯夫人,为这个家无怨无悔地付出,以家族利益为先,受了委屈也忍着。可这次,她不想再忍了,不想管什么靖安侯府,也不想管什么霍家的利益,她只想救救她可怜的小女儿,就算为此她失去一切,她也心甘情愿。
循规蹈矩一辈子,临到老了,她才醒悟过来。
霍承珏看到母亲如此,眼眶也红了,哑声说道:“娘,您放心,儿子会永远站在您这边。”
靖安侯夫人破泣而笑,柔声道:“好孩子,娘心里真高兴,你妹妹的命就交给你了。”
***
霍姝探望完霍妍后,就想直接离开靖安侯府。
不过刚出霍妍的院子时,突然想到自己回娘家,竟然不去给祖母请安,这要是传出去,名声可不好听,只得抬脚往春晖堂而去。
到了春晖堂,照例是丫鬟出来传话,老夫人身体不适,正在修养,不宜见人。
霍姝心里很高兴不用过去,顺嘴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就十分高兴地离开,和聂屹汇合,然后一起离开靖安侯府。
聂屹靠着马车的车壁,凤目不经意滑过旁边的小姑娘,发现她的心情好了许多,不过似乎又有了新的苦恼。
他也没急着出声询问,就这么看着她,直到回到卫国公府。
霍姝一路苦恼着,直到她回过神时,发现已经回到凌云院,自己不知何时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揉着两只可怜的狐狸,聂屹就坐在一旁靠着一个竹青色绣折枝花卉果的迎枕,手里拿着一本医书,正在细细地翻看。
她看着他俊美的侧脸发了会儿呆,这才松开那两只可怜的狐狸,凑到聂屹身边,将脸靠在他肩膀上。
聂屹淡然地翻过一页,继续一目十行地看书。
霍姝的目光落在那书页上,看了会儿就不感兴趣了。
她发现他最近似乎对研究医书颇感兴趣,连太医院里收藏的一些珍贵的医书典籍及孤本都抱回来研究过,要是不知情的,还以为他要改行当太医。
霍姝靠着他的肩膀,已然忘记这人昨晚还和她生气的事情,说道:“世谨,我很苦恼。”
聂屹的手顿了下,知道小姑娘要和他说心理话,这种机会极为难得,不过他却未表现得太明显,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
“是八妹妹的事情。”霍姝说。
聂屹嗯了一声,“你今儿特地走靖安侯府一趟,就是去看她的吧。”
霍姝哎了一声,继续苦恼地道:“我想帮八妹妹,但我不知道怎么帮。”说着,她有些苦恼地啃着手指头。
聂屹合上手中的书,将之放到一旁的案几上,伸手将她的手拉开,拿帕子帮她擦手指,制止她这种十分孩子气的行为。
他发现,如果这姑娘有很烦恼的事情,就会忍不住咬指甲。原以为这不过是她小时候的坏习惯,哪知道长大后,这习惯似乎还在。
“你想怎么帮?”聂屹十分配合地询问。
霍姝抬头看着上方的彩绘承尘,说道:“如果欺负八妹妹的是其他人,我可以去揍他们一顿,让他们给八妹妹赔礼道歉,直到八妹妹答应原谅他们。可是……”
她总不能将亲祖母和永郡王世子都揍一顿吧?
对于这位祖母,霍姝也是服气的,真不敢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偏心眼的老太太,她外祖母对她也偏心,可再偏心,也不会拿虞倩那些表姐妹来衬托她,牺牲她们来成全外孙女的幸福之类的。
她十分庆幸,这些年是在外祖母身边长大,不用经历这么多糟心事儿。
至于永郡王世子,不管他是不是也被算计的,他是男人,总归受到的伤害比女人要少,而且她也不知道这位大姐夫清不清白呢,不能先下定论。
聂屹听到这话,忍不住就想笑。
这还真是符合小姑娘的行事方式,喜欢以暴力解决,解决不掉,只能自己烦恼。不过这次她肯询问他,想必她是认同自己的,这让聂屹的心情好了许多。
聂屹虽然已经将事情猜测得差不多,但也不好说出来,故作不知地道:“暴力可以一时痛快,但却不是用在此处,或许你可以和我说说,我帮你出个主意。”
霍姝看着他俊美的脸庞,唇角微微扬起,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
霍姝想到他出色的棋艺,和三表哥虞从信一样,都是棋艺超群之人。据说棋玩得溜的,都是聪明得冒坏水也不被人发现的那种,想必他一定很聪明,应该能给她出个主意罢。
思虑一翻后,霍姝便道:“大姐姐病故之前,想要找个人照顾三个孩子,就和祖母商量过后,选中八妹妹。可是在八妹妹心里,大姐夫就是姐夫,她并不想嫁过去,但是……祖母非让她嫁过去不可。你说,怎么能让八妹妹不嫁过去?”顿了下,她又补充道:“永郡王府好像也同意了,两家已经商定好的,没法子退亲的那种。”
聂屹静静地听完后,思索片刻,方道:“想要退亲,确实难办!首先,霍老夫人不会答应的。”
霍姝点头,不说霍妍没了清白,单说那位祖母,从霍姝近段时间回府,几次三番被拒在春晖堂门口,就知道她是绝对不会轻易妥协的主。
“不过,法子也不是没有。”聂屹又道。
“真的?”霍姝高兴地说。
聂屹含笑颔首,将她拉到怀里搂着,抚着她惊喜的脸,说道:“你若是放心交给我,我可以帮这个忙。而且,这事不能操之过急,毕竟还要看靖安侯夫人的意思。”
帮人没什么,如果能让她高兴,聂屹有很多种法子能帮到霍妍,但是他不想她帮了人,最后却落得被人埋怨的下场,所以,这事还需得仔细谋划一下。
霍姝马上道:“自是如此,我虽然希望能帮到八妹妹,可也不能撇开八妹妹的亲人。不过我觉得大伯母这般疼爱八妹妹,只怕她也会答应的。”
至于大伯父,霍姝就不能肯定了。
大伯父也是个孝顺的,就算他心里愧对妻女,但母亲决定的事情,他再愧疚也不会反对,这就可怜了大伯母和八妹妹。
霍姝心里再次庆幸自己是在虞家长大的,而不是在靖安侯府这个污浊之地,不然她不能保证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是不是比九妹妹霍妙更讨人厌,说不定聂屹也压根儿看不上那样的自己吧。
想到这里,霍姝忍不住伸手搂着聂屹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突然说了一声对不起。
聂屹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奇怪,“为何说对不起?”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惹你生气的事情。”虽然她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