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到蓝玉明确的答复后,二人微微拱手便要告辞。
可也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城外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很是熟悉的旋律。
“风从龙,云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
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
军歌嘹亮,铿锵有力,接连不断在城外回响。
此刻饶是蓝玉也不由站起了身子。
“义父,这.....”
“当年红巾军的军歌!”蓝玉双眸微眯,大步便朝门外走去。
这首军歌就连蓝玉都已很长时间没有听过了。
当年老朱还在郭子兴手下时,各路诸侯、所有的红巾军,每逢大胜亦或是战前,经常会高唱此歌。
而等到老朱被封吴王,郭子兴、于大海这些老派军阀都已灭亡,小明王的威慑日渐颓靡之后。
这首红巾军歌便也很少有人再唱。
按理说,此时军中绝大多数都是吐蕃百姓,他们甚至都没有听过这首军歌。
而先锋营的三千将士中,恐怕会唱这首歌应该不到二百人了。
待走上城头,蓝玉这才确认歌声乃是从城外传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敌军所为。
简短思量过后,蓝玉大步走到先锋营前。
“直娘贼,咱红巾战歌被他们一唱真是糟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青楼粉头脱衣卖唱呢!”
“弟兄们!”
在众人嬉笑声中,蓝玉猛地提高音量,高声喊道:“让城外那些杂碎都听听,看咱红巾军歌是怎么唱的!”
“好~”
“好~”
一阵山呼过后,蓝玉扯着嗓子起个头。
下一秒。
无比雄壮的众人齐歌宛如梵音压顶,直接盖住了城外的声音。
哪怕唱的都是同一首歌,可明军这边气势之强、声势之大,压根就不是城外那些连汉语都说不利索的吐蕃贼兵所能比的。
而且这首歌节奏明快,朗朗上口。
仅是听了一个小节,先锋营的其他将士便多能跟着一同高唱。
那些吐蕃兵卒虽不熟汉语,可渐渐地也能跟着节奏齐声嘶吼。
原本城头只有数百先锋营老兵高唱,可没几遍,却也演变成万人合唱。
与此同时。
蓝玉带着先锋营的将士都已聚集在城门口。
似是被军歌雄壮的气氛所感染,此刻先锋营的将士只觉热血上涌,一个个表情狷狂,宛若浴血猛兽。
“将士们!”
“老子不知道城外那伙敌军什么主意,可玷污我红巾军歌,老子便饶不了他们。”
“此战出城,不袭敌营,只把那些夜半唱歌的杂碎给带回城头,斩首示众!”
“杀!”
“杀~”
在先锋营将士的喊杀声中,厚重城门缓缓打开。
而数千先锋营将士宛若下山猛虎,结阵如龙,朝着前方山林便直直冲去。
当看到明军出城,卜尔屎脸上也多了几分得意。
他压根不知道这数千明军的目标,乃是将他生擒。
他只当是自己效仿西面楚歌,下令奏响汉歌,勾起了明军的思家之情。
此时这伙明军打算早日凯旋还乡,因此情急之下这才出城打算袭击他们大营,目的是为了尽早结束战斗。
可也就在卜尔屎准备等这伙明军离开后,立即攻打王都之时。
一名士卒快步跑到他跟前,甚是惊恐禀告道:“少将军,这伙明军好像是朝咱们杀来,下令御敌吧。”
“嗯?”
看着蓝玉果真率队朝自己杀来,原本表情得意的卜尔屎,此刻不免多了几分慌乱。
只不过!
“定然不是!”
“明军必然是要夜袭我大营。”
“吩咐将士们伪装起来,没有本将将令,任谁都不得私自攻击。”
此刻卜尔屎想到仍是这伙明军冲到他们大营后,他趁机攻占王都,拿下城池。
可蓝玉严苛,立时便将他的幻想碾碎。
当先锋营距离卜尔屎所部仅有五十步后,只见先锋营的将士齐齐掏出火器,朝着他们便立时发射。
顷刻之间。
无数小型炮弹,火箭、火铳,朝着那些吐蕃兵卒便招呼了过去。
等卜尔屎反应过来,眼前便已然是一片火海,而他麾下的两万兵卒也在先锋营的第一次火器攻击之下,折损小半。
“迎敌!”
“明军人数不足,随本将迎敌!”
这一次蓝玉率领出城,都是先锋营的老兵。
而且每个将士都装备火铳、火箭等杀器。
反观卜尔屎所部,当先锋营将士都冲至跟前,他方才下令御敌。
其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哪怕卜尔屎所部有两万之众,即便此时蓝玉率领的先锋营不过两千多人。
可被火器震撼的吐蕃兵卒如何还敢抵抗,看着从火墙对面冲出,宛若修罗杀神一般的明军。
此刻这些吐蕃兵卒心头也只有逃命这一个打算。
“都不准撤,迎敌,迎敌!”
“镗~”
就在卜尔屎正高声呼喊之时,蓝守义手持铁蒺藜,一棒直接砸在他胸口,将卜尔屎掀飞出去好几米远。
见卜尔屎身着华丽,盔帽两侧甚至还竖着翎羽。
此时的蓝守义倒也不继续冲阵,斩杀敌军。
而是驾马走到半死的卜尔屎跟前,当即命人将他捆绑了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先锋营便平了卜尔屎所部。
此战斩敌五千人,俘虏百人。
看着正不断朝西面吐蕃大营逃窜的敌军士卒,蓝守忠刚欲追击却也被蓝玉给拦了下来。
“穷寇莫追,回城!”
在城头凯歌声中,先锋营将士缓步朝城中返回。
将连同卜尔屎在内的百余俘虏带至城头后,蓝玉坐在这些人对面,出声问道。
“你们当中,谁军职最高?”
“嗯....”
百余人默默看向卜尔屎,但却无一人开口。
蓝玉自然不是傻子,仅凭卜尔屎那略显浮夸的盔甲便能看出此人军职不低。
只不过蓝玉也没有点破,继续问道。
“你等埋伏城下歌唱我汉家歌曲,所为何意啊?”
“将军何必明知故问!”卜尔屎有些不悦,沉沉出声。“奏响汉家歌曲乃为扰乱你军军心,为我军攻城作准备。”
“那你看,我军军心可受影响?”
被蓝玉这么一说,卜尔屎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开口。
一旁的蓝守忠见状,当即出声笑道:“实话告诉你们,你们方才所奏并不是什么靡靡之音,乃是我朝太上皇逐鹿中原时军中战歌。”
“尔等这番作为非但没能打击我军士气,反而让我军将士军心大振,斗志昂扬。”
“因此才有了出城一战,我军才能以两千人马歼灭你军数万之众!”
“哼!”直到此时,卜尔屎依旧很是不服。
他承认自己没能尽早让将士准备,这才有了如此大败。
可他绝不承认自己命麾下将士奏响汉家歌曲,有什么不妥。
倘若他一早知道蓝玉带兵出城,目的不是大营而是他们。
倘若明军来袭之时,他麾下士卒能听从号令,迅速结阵御敌。
倘若自己率领的乃是精锐白牦军......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被以少胜多,更不可能沦落到被明军生擒活捉的狼狈境地。
而看到被自己生擒的卜尔屎仍旧不服,蓝守义也跟着出声嘲讽道:“你们的统帅属实是破牛快马,比赵括马谡仍是不及。”
“效仿汉高祖奏唱楚歌,生擒项羽,想法不错。”
“可生搬硬套,竟幻想奏响汉歌便能使我军将士无心为战,这未免太过愚蠢了些。”
“正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犬,统领你们的将军多半也是个丧家之犬,只知道纸上谈兵的轻慢狂徒。”
“胡扯!”
卜尔屎自幼饱读兵书,他最恨的便是旁人说他纸上谈兵。
“区区小胜便令尔等沾沾自喜,原来明军也不过如此。”
“堂堂大明梁国公,不曾想竟也是个擅弄口舌之人!”
“本将今日输给你,冤!”
“你便是此军统帅?”蓝守忠明知故问道。
“不错,本将吐蕃乘王之子卜尔屎,正是此军统帅!”
卜尔屎横了蓝玉一眼,没好气道:“今日梁国公侥幸取胜,实乃兵勇并非谋高。”
“若将军想令在下信服,当效仿武侯放本将离去,改日再战。”
“倘若再次败于将军,在下愿一死而已!”
看着卜尔屎表情不悦,此刻昂着个脑袋就跟旁人欠他钱不还一样。
从方才便没有开口的蓝玉突然轻笑出声。
“梁国公不敢?”
“难不成大明的梁国公生怕败给我这个后生小子?”
听到卜尔屎还在激将。
蓝玉笑着摇了摇头,随即起身。
“竖子安敢言兵。”
“把他们的人头挂在城头。”
“是。”
当看到蓝玉说完便朝前方走去,此时卜尔屎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在敌营。
特别是看到蓝守义掏出长刀便朝自己走来,卜尔屎立即撤下方才倨傲,扯着嗓子急声高呼道:“梁国公,你当真不愿与在下再战一场?”
“将军戎马一生,一战胜负就当真如此重要?”
“似将军这样的人,一生所求难道不是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吗?”
“哦?”
闻听此言,正欲离开的蓝玉微微停下脚步。
这卜尔屎带兵不怎么样,这张嘴却也是极能说的。
尽管他这番话听起来极像话本故事,可对一个武将来说,若是真有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那也足以大慰平生。
自家姐夫常遇春乃是猛将之首,其与张定边先前乃是对手,可也是惺惺相惜。
常遇春做梦都想亲手扭断张定边的脖子。
还有就是徐达同王保保。
这两人也是对手,但也时常记挂。
徐达不只一次想按住王保保的脑袋,将他浸死在黄河里。
说惺惺相惜是真的,可想取对方的性命,却也不假。
而此时!
眼前这卜尔屎竟大言不惭,要当自己的对手。
蓝玉全然没有半分傲慢,只是单纯觉得这傻小子压根就不够格。
“军伍之事,没你想的那般容易。”
“就好比你效仿汉高祖采用四面楚歌,可你却不知当时项羽的楚军粮草告急,全无援军。”
“反观我军,粮草充足,援军不日便到。”
“守义说你是东施效颦,当真不错。”
“可是将军.....”
没给卜尔屎继续开口的机会,蓝玉继续为其解释道:“我朝开平王、魏国公的确有与敌军将领惺惺相惜。”
“可那敌将也是多次将我军逼入绝境,故而开平王、魏国公才对敌将多了几分敬重。”
“凡能于分列两军,却心生敬重,无不是数次交手势均力敌之下,生出的敬重之意。”
“而你!”
蓝玉嘴角上扬,只不过轻笑出声。
“似你这般,本将军的确看不出你有何本事,敢言与本将势均力敌。”
“只是这次!”卜尔屎赶忙说道,“在下只败了这一次!”
“倘若梁国公将在下放回,下次定然不让国公失望!”
听到卜尔屎一再保证,此刻蓝玉竟弄不明白这家伙是怕死,想要求活。还是话本看多了,整个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军阵残酷,非你臆想的那般。”
“若你果真有才,将你放回,下次交战我军不知多少将士要死于你手。”
“若你无才,本将放你离开,又有何用?”
“傻小子,打仗不是过家家,没人会陪你胡闹!”
“这.....”
蓝玉最后一句话宛若雷击一般,直直砸在卜尔屎的头顶。
此刻他才幡然醒悟,原来他自己引以为傲的兵法韬略,在这些从军多年的老将眼中,就如同是胡闹一般。
“那....”
“若将军果真不愿放在下离开,还请将军亲自动手,斩下末将头颅,挂在城头。”
“能死在大明梁国公手上,末将军伍生涯也算有始有终。”
一旁的蓝守忠实在听不下去了,抬腿一脚便重重踹在了卜尔屎身上。
打了几十年的仗,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要求这么多的俘虏。
“死到临头还这么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