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若是不弃,小老儿愿为将军带路。”
“嗯.....”
正当蓝玉犹豫之时,图巴哈猛地跪在地上,正色请命道:“将军有所不知,我地百姓百余年前乃是汉人。”
“先祖被吐蕃贼兵掳来,我等这才为奴为仆,受人驱使。”
“今日得见将军,实乃三生有幸。”
“还望将军看在老儿同宗同源的份上,准小老儿为我汉家江山效力!”
说着,图巴哈将脑袋重重砸在地上。
见此一幕,蓝玉原地沉吟数秒,随即躬身亲自将他给搀扶了起来。
“老人家不必如此。”
“我军想要跨越库伦山,自然需识途之人带路。”
“如此便多谢老人家了!”
简单寒暄两句后,蓝玉便带着蓝守义朝帐外走去。
待远离图巴哈的营帐,蓝守义眸光犀利,立即凑到蓝玉跟前问道:“义父,是否派人监视图巴哈?”
“万一他向吐蕃兵卒告密.....”
“若想告密早就行动了,自然不会等到今日。”
蓝玉斥了一声后,默不作声朝前方走去。
就这半月来的种种细节来看,蓝玉也还是相信图巴哈的。
可话说回来,蓝玉心头却也有个疑问。
那图巴哈少说也有六十年岁,倘若库伦山真如他说的那般凶险,那他此去必然是凶多吉少。
可为什么,已经年逾六旬的图巴哈竟自告奋勇,提出要给明军带路。
这半个月来,他从没看到过图巴哈的儿女。
一个无儿无女且年逾六旬的异国老人,豁出性命应该不是为了事成之后的赏赐。
他更不可能像军中的年轻人那般,对功劳极度渴望。
可方才!
当提及覆灭吐蕃朝廷之时,蓝玉能够很明显感受到图巴哈眼中充斥着满满的恨意。
就好像是对吐蕃朝廷恨之入骨一般,哪怕没有半点好处,他也要看吐蕃朝廷立时覆灭。
琢磨不透图巴哈的动机,蓝玉索性也就不再去想。
毕竟有图巴哈带路,先锋营想要越过库伦山,也能轻松许多。
另一边。
池广平带领使团绕过察汗河,也已抵达吐蕃王城。
想到出发前霍景山同他说的话,池广平抵达吐蕃王城却也没有第一时间拜见吐蕃国主,反而将自己关在驿馆之中,等着吐蕃权贵们的拜见。
“大人,吐蕃康衢王求见。”
“有请。”
随着池广平声音落下,一名喇嘛打扮的汉子缓步走入房内。
当看到池广平,那汉子右手置于胸前,躬身见礼道:“康衢王见过天朝上使。”
“康衢王不必多礼。”
示意康衢王落座后,池广平立时试探道:“本使方才抵达,康衢王便火速前来。”
“难不成吐蕃王想要依照前例,直接将本使斩首?”
“砰~”
就在池广平声音落下的瞬间,刚打算落座的康衢王双腿顺势一软,直接便跪在了地上。
“天使容禀,前次天朝上使被斩,实与我等无关。”
“斩首天使乃帝师普布拉下令,我主不敢不从!”
“帝师?”
池广平微微凝眉,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康衢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先前元朝设置吐蕃等处宣慰司,并以帝师制度控制吐蕃。
说白了,就是吐蕃军政由故元朝廷册封的吐蕃宣慰使做主,而朝政则由故元朝廷派遣的‘帝师’决策。
只不过!
洪武二年明军将元庭赶出北平,那时候元庭便失去了对甘肃、陕西等地的掌控。
再之后就更不用说。
五年前元庭被灭,元主就藩高丽途中暴毙。
这康衢王将一切罪责尽数归咎于元庭,未免有些太过荒唐了些。
“康衢王是欺我蠢笨无知?”
“北元安在,如何能挟制你吐蕃?”
“天使误会了!”跪在地上的康衢王赶忙抬头解释道:“并非元庭授意,乃是那帝师普布拉把持朝政,前次斩首上国天使也是此贼下令。”
“我主.....我主.....”
“够了!”
池广平眉头一紧,厉声打断道:“元庭被灭已有数年,纵然那帝师普布拉乃元庭指派,可没了元庭给他撑腰,本官不相信他还能把持朝政数年之久。”
“不妨实话告诉你,本使此次前来,便是代我朝陛下问罪尔等。”
“斩杀我朝使者,如此悖逆大罪,前元一个狗屁帝师却担不起!”
“大....大人.....”
“不用本使明说,想必康衢王也知道。”
“我朝数十万大军已近察汗河,不日两军便要对上。”
“康衢王与其在这里同本使扯皮,不如想想如何才能平息我数十万大军的怒火!”
“这....”
“送客!”
没有康衢王继续开口的机会,池广平厉声呵斥,直言送客。
见此情形。
康衢王原地愣了一会,赶忙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匣放在桌上。
“小王些许心意,还望天使笑纳。”
“你.....”
原本只觉受到羞辱的池广平刚想继续呵斥,可想到自己的处境,便也压下心头怒火,假意斥责道。
“康衢王这是做什么!”
“我皇帝陛下明令我朝官员不得收受贿赂,此事若是被陛下得知......”
“断然不会,断然不会!”康衢王赶忙说道,“素闻天朝上官皆是天上星宿下凡,个个清正廉洁。”
“小王也并非央求天使什么,只是下国之臣对上国天使的些许孝敬。”
“还望天使收下。”
池广平闻言很是为难的叹了口气,旋即示意抬手将你 木匣朝自己这边挪动了几分。
康衢王见状松了口气的同时,赶忙说道:“天朝将士出甘肃和林,一路向西,沿路斩杀不少当地权贵,并称要推行改土归流之策。”
“敢问天使,这改土归流乃是要将似我等这般名下稍有土地、奴仆的人,尽数斩首?”
“嗯?”
池广平故作疑惑愣了几秒,立时便也放声大笑了起来。
“早闻康衢王风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大人你.....”
“康衢王!”池广平猛地收起脸上笑容,正色问道:“历来征伐,纵是血海深仇,可有将敌国王室、官员、权贵尽数屠戮的前例?”
“即便前宋,甚至追溯至后晋,可曾有过?”
“五胡乱华之时,那些蛮夷尚且知道扶持傀儡皇帝。”
“今我朝兴兵,乃因你朝杀我使臣。”
“此虽大罪,却也牵连不到吐蕃满朝亲贵身上。”
“嗯.....”
“康衢王尽管安心,我朝乃仁义之朝,陛下乃圣德之君。”
“我朝将士更是王者之师,并非屠戮残暴之兵。”
“甚至只要你主有请罪之意,我朝陛下仍会宽恕!”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康衢王说着便也起身告辞。
待走到门口,那康衢王似又想到了什么,转身冲池广平笑道:“不只小王,我朝诸多官员、皇室皆有拜会大人之意。”
看了眼桌上的木匣后,康衢王别有深意道:“届时还望大人不吝会见!”
“自然,自然!”
待送康衢王离开,池广平嘴角止不住上扬,此时也是不由敬佩起霍景山来。
就从康衢王的表现看来,先前在京时,霍景山所有推测竟全都成真。
吐蕃国主或许有意杀他,因此才派遣康衢王前来试探。
而当康衢王拿出木匣贿赂他时,一切也都变了。
如果说前半部分,是康衢王奉命试探自己。那拿出木匣之后说的话,便是向自己这个上国天使求饶。
说那盒木匣里装的财宝,乃是康衢王的买命钱都不为过。
心中好奇之下,池广平也是随手打开了桌上那个木匣。
或许是出于大国臣子那高人一等的心情,亦或是认为吐蕃偏远之地,没什么是他这个大国之臣没见过的。
所以池广平先入为主,料定康衢王的孝敬必然上不了台面。
可也就在木匣打开的瞬间,饶是‘见多识广’的池广平,此刻也不由瞪大了眼睛。
那一尺见方的木匣之中,竟满满当当全都是玛瑙珠翠、黄金等物。
那些个珠宝随便拿出一颗,都绝对能算的上价值连城。
池广平也属实是没想到,吐蕃的一个王爷出手竟然能够如此阔绰。
而且听康衢王的意思,接下来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吐蕃权贵拜访自己,孝敬‘买命财’。
念及至此。
池广平毫不怀疑,倘若他将吐蕃权贵的买命钱私吞下来。
那他池广平绝对是大明自建国以来,最大的贪官。
甚至历朝历代,其家产之非也少有谁能比的过他!
“大人,门外不少吐蕃官员求见。”
“啊?”池广平忙合上木匣,轻咳两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般失态。
“请!”
“请吐蕃诸多大人进来。”
从下午到晚间,数十名吐蕃官员、权贵,甚至王室前来拜访。
池广平给他们的口风,也是大明此次兴兵只惩首恶,不论旁人。
至于那些官员问及改土归流,池广平也是搪塞过去,没有细说。
待送走最后一位吐蕃权贵后,池广平看着堆放整个侧房的金银珠宝,心中对吐蕃偏远穷困的刻板印象彻底改变。
仅是这半天来,吐蕃权贵送来的金银玉石,换算成银子少说也有百万两之巨,足够此次大军所需的军费。
这些个吐蕃权贵出手阔绰,远远不是大明官员所能比拟的。
可让池广平心中略微生出几分不适的,乃是他在前往吐蕃王城的一路上,所见到的百姓都是瘦骨嶙峋、衣不蔽体。
那凄惨模样如同灾民一般,可饶是如此,当地的奴隶主们却仍旧像对待牲畜一般,随意鞭打,丝毫不顾及那些百姓的死活。
诚然!
吐蕃的权贵的确要比大明官员富足。
可大明的百姓,却比吐蕃这些百姓的日子好过不知多少倍。
望着满屋的金银,池广平再也没有先前的惊叹。
此时他只感觉那一颗颗珠宝上,沾满了吐蕃百姓的鲜血。
而每一块金子,不知要折进去多少吐蕃百姓的性命!
如此看来,朱标兴起征讨吐蕃的战事,也当真是替天行道。
吐蕃的这些个权贵,即便尽数斩首,也丝毫不为过。
此刻池广平也暗暗下定决心,待明日到了吐蕃朝廷,定然要让那吐蕃国主好看!
另一边!
库伦山下。
当太阳藏匿在草原边际之时,库伦山上的吐蕃兵卒也径直冲下山来,肆意劫掠山脚下的百姓。
此刻藏匿在坑洞里的蓝玉透过缝隙往外看了出去。
先前倒还真是高看这些吐蕃兵卒了。
原以为黄昏下山,黎明上山乃是吐蕃军中,军纪严明。
可眼前景象,这些个吐蕃兵卒丝毫没有半分军纪可言,一个个宛若强盗一般,刚一下山便四散跑开,争先恐后涌入百姓民房之中。
那争先恐后的模样,全然没有半分军纪可言。
此时蓝玉更是看向一伙贼兵径直朝图巴哈的营帐走去。
“小心靠近,莫要打草惊蛇,绝不能放走任何一个。”
先锋营将士所在的坑洞之间都有连接。
随着蓝玉下令,原本空荡荡的空地上,突然涌出千余名鬼魅身影。
也是此时。
那七八名吐蕃兵卒刚进入图巴哈的毡房内,便直接躺在毛毡上。
为首一名兵卒更是扯着嗓子,用他们那拗口的语言高声怒骂道:“酒肉还不赶紧拿上来?你们这些蜷缩在枯骨下的蛀虫!”
“老子们在山上挨饿受冻,你们倒好,躲在这毡房里取暖。”
“真以为明军能给你们撑腰?”
面对这些兵痞的喊叫,图巴哈生怕误了蓝玉的计划,此刻压根不敢怠慢,赶忙拿出酒肉招待。
一盆热气腾腾的肉食刚放到桌上,那些兵卒个个如同野狗一般,疯狂抢食。
此时一名兵卒大口撕咬着手中肉块的同时,冲为首兵卒问道:“大哥,咱们为何还要上山!”
“山下有毡房取暖,有酒肉填饱肚子。”
“咱们还上山挨饿受冻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们有所不知!”喝了一大口奶酒将塞满嘴的肉块咽下去后,为首那人没好气道:“还不是咱们将军担心白日里明军反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