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明鉴。”李善长躬身拱手,继续说道:“官员不法,贪墨害民。”
“若不加以严惩,其后必有官员心存侥幸,效仿害民。”
“臣等以为,此事非铁律严惩,不能肃清贪墨乱法之风!”
实际上,李善长自然明白铁律严惩压根不能彻底肃清官员贪墨。
只不过眼下正是兴起大狱的最佳时机。
铁律严惩虽不至于彻底杜绝不法的发生,但却能短时间内震慑宵小。
起码在接下来西南战事的几年时间,能够最大限度的杜绝地方官员贪墨乱法。
历朝历代,朝中的文官历来不愿皇帝兴起大狱。
然而当下大明的情况却也与历朝历代都有不同。
或因畏惧老朱定下的严苛律法,或对朱标心中敬仰,所以此刻站在朝堂上的一众文臣都无贪墨之行。
如今大明朝的京官,莫说是贪墨枉法,即便渎职都是少有。
此背景之下,听铁铉说地方官员仍有贪墨不法之行,在场的官员自然万分愤慨。
倒不是说他们品行如何崇高,眼里容不得半分沙子,见不得半点不法之事发生。
实则是这些个京官心中不忿罢了。
他们身为京官都还需恪尽职守,平日也只能依照朝廷俸禄度日。
而低他们一等的地方官员却能枉顾国法,贪墨钱财、乱法自得。
这在不少官员看来自然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所以此时朝堂上才会出现这很是诡异的一幕,一众文臣吵着嚷着,请求朱标兴起大狱。
只不过!
就在众人纷纷请命之时,朱标略微沉吟后,着重看了眼铁铉淡淡说道。
“铁御史方才一言,甚合朕心。”
“卿虽惩治些许不法,然若无监察,其后必有官员步贪官污吏之后尘。”
“想父皇定下贪墨六十两即绞,我朝治贪律法不可谓不严。”
“可想我大明建国十数年尔,官员贪墨却也是屡见不鲜。”
“如此诸卿以为,此时朕颁严令,严惩贪佞便能杜绝贪墨乱法之行?”
“这......”
被朱标这么一说,包括李善长在内的一众官员都是无言以对。
此时他们虽有站在道德制高点,横批时弊的愤慨之心。
可他们却也很清楚,铁血惩贪从来都不可能杜绝贪墨发生。
也就在众人犹豫之时,朱标语调一沉,立时说道。
“秦王、晋王、燕王!”
“你三人可知罪!”
“嗯?”
闻听此言,朱樉、朱棡、朱棣三人虽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出班,跪在了大殿之中。
而李善长、李俨等官员更是心中好奇,想不明白地方官员贪墨与朱樉三位亲王有何干系。
“方才铁御史说的明白,西安、太原、北平官员贪墨最甚。”
“而这三处乃是你三人封地,封地境内官员贪墨, 百姓受苦。”
“你三人身为封地藩王,是否知罪?”
“陛下息怒啊!”李俨精神一凛,忙快步出班道:“西安、太原、北平等地方官员贪墨,与三位王爷并无半分关系。”
“三位王爷不仅年少,更是还未就藩。”
“虽说此三地乃三位王爷之封地,可尚未就藩之下,断然与三位王爷绝无半分瓜葛。”
“朕自然清楚。”
朱标语气沉沉,示意李俨起身后淡淡说道:“地方官员贪墨,自然与秦王三人没有瓜葛。”
“朕也并非斥责他们三人勾结贪官污吏,拮取民财。”
“只是西安三地乃是他三人封地,其封地出了此等情况,他们三人也是难辞其咎。”
语罢,朱标看向朱樉三人沉声斥道:“秦王,你三人可知罪?”
“臣弟知罪!”
数年时间,朱樉再也不是只知直来直去,全无半点心机的莽汉。
此时自家大哥降罪于他们三人,为的乃是让他们三人顺利就藩。
“如陛下所言,我三人虽尚未就藩,然封地竟有官员乱法害民。”
“臣弟三人难辞其咎。”
“求皇兄下令,严惩我三人。”
“陛下三思啊!”看着朱樉说完,带着朱棡、朱棣二人便立时跪地请罪。
李俨忙不迭再次为他们三人求情。
倒不是为了向朱樉这三位王爷示好,只是李俨主管户部财政,深知地方官员贪墨压根无法彻底杜绝。
倘若此事朱标连与此事没有直接关系的朱樉三人都予以严惩。
那将来!
但凡地方再有贪官,其地主官无论是否参与,必然也要一并惩处。
李俨主管户部多年,守着大明的国库也有近十年光景。
他很清楚在黄白之物跟前,说人性不堪一击一点都不为过。
他实在是不想朱标今日定下一官贪墨,其地主官皆要一并惩处的无情铁律来。
“微臣恳求陛下三思。”
“秦王、晋王、燕王尚未就藩,实不该因此事被问责。”
“方才铁御史也已言明,惩治当今贪佞之徒是小,约束将来官员贪墨是大!”
“还望陛下网开一面,饶恕秦、晋、燕三王!”
原本见李俨一个劲儿的替朱樉他们哥仨求情,朱标还有些许疑惑。
可现在看来,这李俨的确没有讨好朱樉他们三人的意思。
“李尚书不必如此,朕自有明断。”
示意李俨起身后,朱标看向朱樉三人缓缓说道:“你三人封王多年,迟迟留在京城并未就藩,终究不合礼制。”
“恰逢你等封地官员或有贪墨之行,即日起你三人便各自就藩。”
“铁铉!”
“微臣在。”
“从兰台中挑选几名中正能臣,同秦王三人一同就藩,彻查当地官员不法。”
“微臣领命。”
伴随朱标声音落下,包括李俨在内的一众文臣都不由为之一愣。
他们都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此刻朱樉三人便要开始就藩。
更让殿内众人感到慎重的是,眼下朝堂好似要变天,而龙椅上的朱标好似在下一盘大棋。
也是在众人恍惚之际,铁铉拱手领命的同时,再次拜道:“启禀陛下,微臣以为同三位王爷一同前往封地的监察御史,便也不需回京了。”
“哦?”
“贪墨之行,屡禁不绝。若想地方官员时刻勤勉,清廉自持,则必当监察愈严。”
“微臣以为,可分御史台至各级州府,派监察御史驻各地监察官员。”
“此监察御史所呈文书不经六部,直转锦衣卫,直呈陛下御前。”
“嗯.....”
随着铁铉声音落下,李俨、詹同,甚至就连李善长也不由瞪大了眼睛,齐刷刷看向大殿中心的铁铉。
这铁铉是当真不知,还是铁了心要当个弄臣!
自打毛骧死后,蒋瓛接管锦衣卫。
锦衣卫在朝中的地位,还有朱标对其的信重也随之大打折扣。
虽说常茂监任锦衣卫副使,时常率领锦衣卫办差。
可朱标终究还是照顾常茂的,一些个晦暗、见不到光的差事,朱标也从来没有交给过常茂。
所以锦衣卫地位越来越轻的同时,于官员之间的风评也在逐渐好转。
然而说到底!
锦衣卫终究还是酷吏手段,并非治国正途。
甚至不少文臣在如此背景之下,都看到了废除锦衣卫的希望。
可偏是此事!
铁铉身为事实上的兰台主事,竟然要将锦衣卫同御史台合并在一起,甚至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还是要以锦衣卫辖制兰台。
如此鼓吹酷吏之法,自甘堕落屈居于酷吏之下。
任何一个文臣都不会做出此等行径。
除非铁铉是想成为来俊臣那般的酷吏弄臣!
一时间,一众官员看向铁铉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轻视。
甚至就连御史台的官员,此刻也眸光鄙夷,狠狠注视着面前的铁铉。
“铁御史所言,诸卿以为如何?”
没有给众人反应的机会,朱标紧跟着继续道:“诸卿既无异议,那便暂依铁御史所言。”
“御史台在地方的下属衙门仍需筹建。”
“秦王、晋王、燕王!”
“随你三人一同前往封地的御史,暂居你三人王府之中,当妥善照拂。”
“臣弟领命!”
此事落罢,朱标挥了挥手示意退朝。
待朱标起身走入后殿,刘保儿快步走下玉阶,朗声说道:“韩国公、詹尚书、冯诚将军,陛下有请!”
听到这话,众人自然明白朱标这是打算就改土归流一事,继续问询他们三人。
而下一秒,却见刘保儿顿了一下,旋即看向朱樉、铁铉等人,继续说道:“陛下有令,几位王爷随铁御史前往兰台,挑选随行就藩之监察御史。”
“等候陛下召见。”
“郑国公一并听召。”
“微臣明白。”
说着,刘保儿走到李善长三人跟前,请他们前往谨身殿。
也正是听到刘保儿说朱标接下来还要召见一干御史,李善长想了想,随即抬腿撇下刘保儿,径直走到铁铉跟前道。
“铁御史的差事,属实不会太好办。”
“前往御史台挑选随几位王爷一同就藩的御史时,铁御史当告诉诸位御史,此乃是为国效力。”
“而且前往地方,居于王府之中。不仅可谨遵圣上御旨,奉命查贪稽腐。甚至还能为藩王治理封地出谋划策,以全清名.....”
“韩国公此言何意!”
还不等李善长说完,铁铉面色一凝,板着脸道:“陛下既有圣旨,命兰台御史同三位亲王一同前往封地查贪稽腐。”
“难不成兰台御史还能因路途辛劳,推辞不去,违逆圣旨?”
“嗯.....”
“韩国公多虑了,在下告辞!”
没给李善长继续开口的机会,铁铉躬身拱手后便立时转身告辞。
看着铁铉大步离开的背影,李善长原地愣了数秒,随即便猛地轻笑出声。
多少年了。
自打他追随老朱以来,莫说是文臣夫子,纵然军中武将也要给他李善长几分薄面。
似铁铉这般将他好意提醒弃之于地,便丝毫给他脸面的。
这还是数十年来的头一次。
不过对于铁铉的无礼,李善长倒也是一点都不在意。
毕竟他能看出朱标对这铁铉抱有大期待,方才所言也不过是想要为朱标分忧罢了。
那铁铉不给他留情面,那他李善长自然也没必要为铁铉即将面临的麻烦担忧。
要知道。
御史台里面的,可都是些又臭又硬的文人。
这些个家伙全靠气节活着,比之其他六部的官员更为固执。
然而铁铉方才于殿上大言监察御史但又奏报,不经六部,直入锦衣卫,直呈陛下。
此虽能缩减情报送抵御前的距离,也能让朱标更直接掌控地方官员的动向。
可说到底,却也是让御史台那帮又臭又硬的文人身处他们最看不起的锦衣卫酷吏之下。
李善长不用想都知道,待铁铉回到御史台颁旨之时,势必无人响应,也必然要碰一鼻子的灰。
“铁御史,果然刚直!”
“不过外放时间长了,心中或许多了几分火气,少了些许平和。”
李善长同詹同、冯诚二人朝谨身殿走去的同时,随意说着。
铁铉刚直不假,不善谋身也是真。
恐怕还要加上一条为人迂腐,不知变通。
等到待会御史台没有官员愿意领命,没人愿意接下随亲王前往封地的这份差事。
到时候那铁铉就该跑过来感谢自己了。
心念至此,李善长嘴角微微上扬,径直朝谨身殿走去。
与此同时。
刚走出奉天殿,铁铉快步走到朱樉三人跟前。
“臣参见秦王、晋王、燕王三位殿下。”
“铁御史若是无事,我兄弟三人还要回去准备就藩之事。”
并非不想和铁铉多待,只是他们三人还需要向老朱告别,回府打点行囊,除此之外还要前往军中挑选皇子三卫的一千五百名将士。
事情繁多,十日功夫都难以完成。
所以当下几人还真没心思同铁铉前往御史台。
“随我兄弟三人一同就藩的御史,铁大人自己看着办就好。”
“只要人品中正,为人可用便是。”
朱樉随意应了一声,当即便要离去。
而不等他走出两步,却听铁铉再次出声道:“三位殿下,挑选御史随同就藩,非三位亲至不可!”
“否则御史台诸多御史,断不会听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