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石不好明说。
那些个民间商会聚众为利，但凡得到消息便可囤积某种货物，大肆牟利。
此法于商界之中并不算什么，可却对朝廷来说却是欺君之罪。
诸如此类，民间商会使些手段，自然能从百姓手中谋求暴利，商会中的商户自然也能得到好处。
只不过问题是，诸如此类的法子，断然不能应用于朝廷设立的商户之中。
也正因如此。
商人重利，倘若加入朝廷商会不仅没有什么好处，反而还会受到诸多限制。
沈三石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劝说民间商户摒弃宗族商会，进入朝廷商会。
正若如此，那他沈三石自然是辜负君恩，死不足惜。
而朱标想以商会约束商贾的政策，也就成了个笑话。
“陛下，草民必然竭尽全力，只是若是朝廷商会不能给商户好处，草民担心.....”
“不错。”
朱标微微颔首，将先前与李善长、刘伯温等人商议的齐齐说了出来。
对于商会会长授朝廷五品官职这点，沈三石觉得甚是高明。
只不过民间商人能够售卖精盐、生铁等朝廷管制商品，沈三石却极其不赞同。
“陛下有所不知，私盐历来都是猖獗，以其低价、品质中等，倍受百姓青睐。”
“倘若陛下拨出些许精盐让商户出售，如此一来，朝廷监管必然松懈。无人能知商户售卖的是朝廷规定之下的精盐，还是自己私下得来的私盐。”
“就好比给一商户十石精盐准其出售，他甚至能卖出一百石，一千石。”
“长此以往，朝廷盐税便是连年削减，最终无税可收。”
“其他朝廷管制的商品，也同样是这个道理。”
“草民以为类似精盐这类商品，不可轻开先例，由朝廷出售转为民间自营。”
沈三石此时提到的，朱标先前也不是没有想过。
许多事情都是如此，若不开口子便也还好，只要口子一开，其后续自然汹涌滚滚，不可收拾。
之所以想将盐巴分出部分转为私营，乃是因为朱标始终觉得利用盐巴控制百姓有些不妥。
毕竟其他货品不同，细盐、精盐乃是百姓日常必不可少，且一直都有消耗的。
哪怕如今的朱标已然登基为帝，可说到底灵魂终究还是后世之人。
朱标始终觉得借百姓生活必须之物稳定统治，多少有些心虚理亏的感觉。
不过也好！
眼下朱标的确没有想出能够代替细盐，稳定为朝廷提供税收的货物。
既然沈三石提出不得精盐私售，那朱标自然也愿意就此作罢。
“那沈卿以为，朝廷该给进入朝廷商会的商户什么好处？”
“草民以为，减免一成商税即可。”
“仅是减免一成商税？”
朱标不免有些好奇的看向沈三石。
相比于分出来细盐给商户私售，减免一成的商税的确不算多。
而且商税减免获利最大的商户，乃是那些小商小贩。
要知道，眼下商税政策不过初具雏形。那些豪奢商贾有的是法子逃避商税，一成商税与他们囤积货物、哄抬物价能得到的利益，也属实是小巫见大巫。
朱标还真不觉得减免区区一成的商税，便能让民间商贾投身朝廷所立下的商会之中。
而面对朱标的狐疑，此时的沈三石却显得格外自信。
“陛下尽管放心，倘若朝廷果能允准减免商会商户一成赋税，草民便有十足把握将商会扩大起来。”
“好，那朕便等着你的好消息！”
沈三石在经商方面确有奇才，朱标也不多问，起身便同常氏、刘保儿朝天香阁外走去。
送朱标走出天香阁。
当朱标走上车驾后，撩开车帘看向沈三石道：“约束商贾，朕与你同力而为。”
“朝中诸事，自有朕为你挡风避雨。”
“可民间诸事，朕却力所不及，还需你竭力而为。”
“不过不得苛待寻常百姓，更不能夺小商小贩生机。”
“草民谨记。”
目送着朱标的车驾远去，此时的刘保儿眸光深邃，依旧不能从朱标亲自见他的殊荣中回过神来。
过了半晌。
见自家东家始终望向皇城的方向，伙计清了清嗓子，小声开口道：“东家，陛下已然走远，您也该回去歇息了。”
“嗯。”回过神来的沈三石应了一声，当即吩咐道：“将从咱们沈家店铺进货的沿街商贩召集过来。”
“东家，天色已晚，有些商贩明日还要出摊.....”
“尽管传命便是，告诉他们今日大喜，今后他们得利能多上许多。”
见沈三石心意已定，那伙计便也不再多言，转身便同其他几人下去传信。
不多时，沈家店铺中，京城商贩齐聚于此。
不过在场的这些商贩少有穷奢之人，衣服都是粗布麻衣，脸上还带着一日辛劳的疲惫。
对于沈三石漏夜传信，在场众人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意见的。
“沈老板，您把我等找来可是有什么大事？我等几个明日还需早起出摊勒。”
“是啊沈老板，咱们几个和您不同，也是要出力出工的。”
“有什么吩咐还请直说。”
听到众人的催促，沈三石嘴角微微上扬，故弄玄虚道：“你们几人中，可有谁入了商会？”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面露狐疑，相互对视。
片刻后方才有一人略带愠色出声道：“沈老板莫不是故意捉弄咱们几个，咱们都是小摊小贩，京城中的商会哪里肯要咱们！”
“若是沈老板只为了说这个，那我等几人就先告辞了。”
不怪众人反应如此激烈，实在是沈三石所言太过荒唐。
且不说京城现有的几大商会、行帮都是同行亲友，单就是他们这些人路边叫卖的摊铺，那些个大商会也是打心底里瞧不起。如此又怎么可能让他们进入商会。
可也就在众人起身，即将朝门外走去的同时。
却听沈三石当即出声道：“若是有一商会愿接纳诸位，诸位可愿加入？”
伴随沈三石声音落下，刚欲出门的几人齐齐回头。
甚至都不等沈三石说明情况，其中便有人出声笑道：“若沈老板出面组织商会，我等自然乐意加入。”
“到时候还怕沈老板瞧不上我们这些小鱼小虾。”
“不会！”沈三石平静应道。
“若如此，那咱们便多谢沈老板了。”
众人冲着沈三石拱手的同时，脸上更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咱们也有了商会，便可不受其他商会的挤压，不必受其他商会的白眼。”
“而且沈老板眼下已是京中巨商，沈家商会旁人也定然不敢小觑。”
“到时候咱们同心同力，不仅能得取利益，还能逐渐做大！”
即便这话说的极其隐晦，在场几人虽也都只是些寻常小贩。
可对商贾囤积货物谋求暴利，组成商会与衙门商议减免赋税的事，他们也是常有听闻。
所以听到这话，在场众人甚至都开始幻想他们自己用不了多久，也能成为京城有头有脸的商贾之家。
可就在众人心中得意，暗自窃喜之时。
沈三石很不合时宜的打断众人畅想，清声开口道：“诸位所入商会并非沈家商会，也并非沈某人所建。”
“诸位所入商会，乃是朝廷牵头，负责组建的！”
此话一出，原本满脸笑意的众人，此刻脸上的笑容也都瞬间凝固。
在后世之人看来，朝廷负责组建的商会，各个商户自然要挤破了脑袋才能进入。
各路商户为了进去，也势必要争抢一番。
倘若果真能进去，也自然是与有荣焉，喜不自胜。
然而当下的大明却并非如此。
或者说，于封建王朝之中，但凡朝廷还有几分公正可言。那以朝廷牵头组建的商会，对商户来说便不是什么好的去处。
毕竟朝廷所立商会，其中约束自然更多。
其中商户想要囤积货物，想要乱营得利都是不能。
哪怕此时在场的一众商户没有囤积货物，哄抬物价的能力。
可他们却能随意出价，欺瞒老幼，得些小利。
若真做到童叟无欺，那他们也觉得自己要比先前少上几分利益。
“沈老板当真说笑了，咱们都是些不起眼的摊贩，朝廷自然瞧不上咱们。”
“这朝廷所设的商会，咱们怕也是没有荣幸加入。”
“是啊沈老板，咱们肯定瞧不上我等，入朝廷商会这事还是算了.....”
一时间，众人纷纷出言推辞。
哪怕他们嘴上说的是自己没有荣幸加入朝廷商会，可沈三石自然清楚，这些人是不愿受朝廷约束，不愿放弃那偶尔高价卖出货物的狡诈良机。
深吸口气后，沈三石环顾在场众人，当即开口道：“诸位的心思，在下自然明白。”
“你等所售货物价格均是低廉，若常客前来，卖三个铜板。”
“若幼儿、老叟不识货的人前来，你等便可卖上五个铜板，亦或是十个铜板。”
“可在下想要询问诸位，一月为期，这样的杠头你们能遇到多少个？从中得利又能有几个大钱？”
“这......”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沈三石语调隐有斥责之意，继续说道：“殊不知尔等非以诚信为本，暗中断送了多少财路。”
“百姓们不是傻子，知道尔等行商狡诈，自然不愿前去。”
“这一增一减，你们究竟是赔了还是赚了！”
语罢，沈三石环顾在场众人。
他也压根不觉得自己红口白牙一番话，便能让这些商贩摒弃恶习，今后真能诚信为本，童叟无欺。
对这些人来说，只有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才算利益。
那些暗中流失的财富，他们也只会宽慰自己终究不是他们能赚的钱财。
微微一顿后，沈三石语调平缓，将朱标任命他为商会会长的圣旨双手捧出。
恭敬三拜后，转而看向面前众人道：“陛下已经允准，凡入商会者，每月商税减免一成。”
此话一出，原本还有些犹豫的众人，此时连忙应声道：“有此等好处，沈老板为何不明说。”
“既然是朝廷出面设立的商会，我等能够加入自然是三生有幸。”
“不错不错，我等愿意加入朝廷所设商会。”
一时间，将近半数的商贩一同表态。
看着其他几人，沈三石继续加码道：“诸位所需货物，大半由我沈家店铺所购，亦或是需要委托我沈家商铺运送。”
“既入商会，诸位从我沈家铺面购买货物减免一成价格，委托运送也让利一成。”
众人闻言，心中不禁开始盘算起自己加入商会能多得多少利益。
进价减免一成，商税减免一成，左右便不只多了两成利润。
而沈三石注意到还有几人面露犹疑，迟迟不能决定。
随即上前一步，出声询问道：“几位老哥当真放不下从杠头身上得来的几个铜板？”
“自然不是，自然不是！”
其中一名中年汉子沉吟数秒，最终还是咬牙出声道：“沈老板，咱们几个不是想要诓骗老幼，侥幸得利。”
“只是朝廷法度极严，是否是入了这商会，一旦有些过失便要斩首示众。”
“咱们几个都是小本经营，属实没必要冒杀头的风险。”
听到这话，原先还吵着要加入朝廷所设商会的众人，眼下也不禁犹豫了起来。
“沈老板，若真是如此，那我们也不进这商会了。”
“是啊，就算商税不免，进价不免，我等总归是性命无虞。”
“若是如此，那我等先告辞了。”
见众人说着便要起身告辞。
沈三石先是一顿，随即便也朗声大笑了起来。
也是在众人略带诧异的目光之中，却见沈三石笑的前仰后合，冲方才出声的那人出言打趣道：“老哥果然好说笑，商贾自有一定之规，朝廷哪里会因你等犯些小错便下令斩首？”
“再者说了，朝政繁忙，陛下哪里顾得上你我这种微末之人？”
“先前被斩官员的确不少，可说到底被斩的都是些个官员。”
“你我这种微末之人，朝廷自然不会大费功夫！”
“那.....”
“诸位尽管放心，入了商会没有朝廷严令约束。”
“只是沈某毕竟为商会会长，也有几条规矩要和诸位事先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