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舞厅，昌欢拣了个迎眼的茶座坐下，侍应生过来时，昌欢扔出十块钱，要了一杯冰镇汽水，随后两眼开始往舞池里扫瞄。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门口走进五位客人，一色是西装革履。这些人面色灰紫，皮肤粗涩，眼神里还没褪去从荒野里带来的野味儿。
虽说西装是新的，皮鞋也锃亮，衬衣领洁白，打着光鲜的领带。可这些衣服，穿在他们身上，总觉得不那么合体，好像是临时从哪里借来的，随便穿在身上。
一行人的神态，却个个趾高气扬，一望而知，是新近发了大财的暴发户。
昌欢忍不住，在五个人身上多打量了一会儿。
一行人拣了个茶座坐下，向侍应生打了个手势。侍应生走过，记下他们点的酒水，过了一会儿，就端过一堆瓶瓶罐罐之类的东西。几个人开始喝着，说笑着，眼睛却贼溜溜地在舞厅里来回扫动。
几个人说笑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年轻人起身，走到昌欢身边，操着本地土气的方音，故作斯文地说道，“小姐，能和我们老板跳个舞吗？”
本地人对陌生女性称呼“小姐”，是极不礼貌的一件事。
昌欢听过，面带不悦，哼了一句，“我不是小姐。”说着，从手提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如果你们老板愿意话，可以让他亲自来请我跳舞。”
那年轻人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收起笑脸，肃然起敬，说了声，“对不起。”转身回到自己的茶座。
昌欢拿眼角瞥过，见那年轻人把名片递给一个中年男人，旁边的一群人，也都欠起屁股，抻着脖子看那名片。
昌欢猜测，那中年人，大概就是年轻人说的老板了。
果然，几个人喳喳了一会儿，那中年人起身，向昌欢走过来，到了身边，强装笑脸说道，“甄经理，能请你跳个舞吗？”
听这土味十足的方音，昌欢觉得好笑，只是想到自己的本职，便忍着笑，道了声，“谢谢。”起身和那人一块走向舞池。
此人显然是刚刚学会了舞步，两手僵硬地领着昌欢，甚至在第一个慢四步结束时，踩了昌欢的脚。
昌欢跳舞时，小心地拿眼睛的余光打量了自己的舞伴。此人中等身材，已经有些发福，一双眼睛，颇有特点，看人时，灯泡一样瞪着，逼视着对方。
“敢问先生贵姓？”昌欢问道。
“免贵姓王。”那人答道。
“不知王先生在哪里发财呀？”昌欢又问。
“发啥财呀？”那人嘴上客气，脸上却明显表露出得意，心里正急着把自己的底细亮给昌欢。只是见昌欢不再发问，便忍持不住，开口道，“带了几个人，揽个工程做做罢了。”
昌欢听了，并不表现出惊讶，只淡淡说了句，“搞工程，现在可是有的赚哟。”
“赚啥大钱？混口饭喝罢了。”王老板嘴上客气道，跟着又问道，“不知甄经理的投资公司，是搞什么生意的？”
“也和王老板差不多，”昌欢漫不经心地说道，心里却记着江祈风的叮嘱，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一定要把话说到令对方感兴趣的兴奋点上。
一句话说完，昌欢观察着王老板的反应，见王老板眼里并没闪现兴奋，便知刚才说的，力度不够，又补了一句，“我们在这里，主要是和市政府合作，开发一个旅游项目，在凉水湾修建一个旅游度假村。”
“噢？”昌欢明显感到，王老板的手抽搐了一下，灯泡一样的眼睛像通了电，盯着昌欢问道，“这么说，现在外面盛传的凉水湾旅游开发项目，就是你们做的？”
“正是。”昌欢矜持地说道。
“唉呀！”王老板松开昌欢，惊叹道，“王某真是有眼无珠。走，到那边坐坐。”说着，拉过昌欢，回到茶座，喊来侍应生，又要了杯咖啡，冲着身边的人喊着，“咱们真是睁眼瞎了呀，财神爷到了身边，愣是认不出来。”
王老板边说，边把昌欢投资公司的情况，添枝加叶地吹了一通，听得一圈人咧着嘴，涎水都从嘴角流了出来。
一圈人闲谈了一会儿，王老板喊来侍应生，就要开包间。
昌欢听了，当即问道，“王老板，有句话，我不知当问不当问？”
“甄经理有话，尽管讲。”王老板嬉笑着说道。
“王老板开包间，不知是和弟兄们自娱呢，还是请我呀？”昌欢轻声问道。
“当然是请甄经理呀。”那人断然答道。
“那就不必了。”昌欢说道。
“嗯？随便坐坐嘛。”王老板坚持着。
“王老板，咱们在商言商，追求利益最大化，是咱们商人的本分。”昌欢矜持地说道，“我现在端公司的饭碗，替公司谋利，天经地义。王老板有话，直讲无妨，要不然，白花了王老板的钱，又不能替王老板谋得好处，叫我心里不踏实呀。”
“甄经理真是爽快人，那我真人面前，也不讲废话，”王老板向昌欢欠了欠身子，说道，“贵公司开发这么大的项目，想必土木工程量也不小，甄经理要能有所偏爱，拿出一两个工程给王某，王某绝不是知恩不报的那类小人。
“甄经理请放心，抛除当下行面上百分之十五的折扣规矩，净利部分，我和甄经理对半，甄经理看，这样总算可以吧？”
昌欢听了，淡笑一下，说道，“一听就知道，王老板是豪爽之人，必成大器。只是公司授权有限，项目立项、工程招标这类大事，都是我们总裁一人定夺的，恐怕我是沾不了王老板的光了。不过近水楼台，帮王老板引见给我们总裁，这种忙儿，我还是能帮得上的。”
昌欢言犹未了，王老板一拍大腿，当即表态，“这就够了！”说完，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水沓钱，递到昌欢身前，嘴里客气道，“区区小意思，不成敬意，甄经理不要见笑，来日方长，等王某赚到了钱，定有重谢。”
昌欢拿眼扫了一下，估计这沓钱，差不多有一万，便稍稍有些动心，嘴上却装着不为所动，推辞道，“王老板的好意，我领了，这钱，请收起。我为公司效力，领取公司薪水，怎么好吃里趴外，另吃外快？”
“嗯？甄经理言重了，”王老板争执道，“这是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和公司无关。甄经理要是不拿，就是睢不起我王某，把王某当外人啦。”边说，边硬把钱往昌欢包里塞。
昌欢坚持不过，只得收下。
坐了一会儿，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看看时间不早了，昌欢问道，“王老板打算什么时间去见我们总裁？”
“当然越快越好，最好现在就去。”王老板涎着脸说道。
“正好，今天我们江 总裁没外出，”昌欢说，“那我现在就带王老板过去看看吧。”说完，拎着手提包，站起身来，看了看桌边的几个人，对王老板说，“我的车里，坐不下这么多人，这几兄弟……”
“好说，我自己去就行了。”王老板说着，又从兜里掏出一沓钱，递给那几个人，和那几个人耳语了几句，随后跟着昌欢出去了。
公司的司机，用国际标准的上下车礼仪，请王老板上车，这就把王老板唬得肌肉痉挛；而后到了公司，公司现代化的办公场面，更是让王老板心跳加速，哪里还敢对公司的实力有半点疑心？
进了总裁办公室，昌欢只把王老板的情况介绍了个大概，江 总裁就急不可待地和王老板大谈公司在这里的投资意向，捧出一堆文件，送到王老板面前。
里面有投资开发凉水湾旅游度假村的投资意向书，市政府审批项目的红头文件，公司与市政府合作开发的意向书。
这一大堆文件，看得王老板眼花缭乱，还没等看清上面的一行字，江 总裁已把一大堆文件送进保险柜里，锁上保险柜，转身笑着拉过王老板的手，坐到沙发上，一问一答，谈起生意上的事情。
江 总裁一口粤地方言，听得王老板云山雾罩，必须经过甄经理恰到好处的翻译，王老板才能理解个大概。
眼见王老板对度假村的项目极有兴趣，江 总裁提议，马上带王老板亲自到现场考察一下。
王老板哪里肯放过眼下这样的机会？对江 总裁的建议是言听计从，站起身来，像小鬼见了阎王爷，紧跟在江 总裁身后，到度假村项目现场去了。
车行了一个多小时，到了凉水湾。
凉水湾，是本地一处有名的海滩，水清沙净，是夏天避暑的好去处。岸边有怪石嶙峋，远处水天相接，波谷中渔帆点点，海天间群鸥盘桓。
江 总裁带着王老板登到一处高地，挥手向远处比划了一下，激昂地说道，“这一千亩地，你们市政府已经批给我啦。就是太小啦，不够用啦，我不同意啦，跟你们市政府提出再给两千亩啦，你们市政府正在研究啦。”
又指了指脚下的高地说，“这里，我要建一个高尔夫球场啦，按照国际标准啦。”转过身，又往远处指了一下，“那里要建别墅群啦。”
侧了下 身，江祈风又往远处指了指，“那边要建一个大型游艺场啦，仿照迪斯尼的规模啦。眼下这一千亩地，哪里够得用啦？我要投资三十五个亿啦。”
在海边转了一会儿，看看天色不早，江 总裁带王老板驱车返回公司。
重新进了总裁办公室，江 总裁喊来王秘书，吩咐了一声，转身把王老板领进里面的餐厅。
过了片刻，餐厅派人把饭菜送来，摆到桌上。
几道粤菜，和前几天招待昌欢时的一样。江 总裁亲自给王老板倒了杯红酒，自己到也倒了一杯。昌欢不喝酒，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三个人你推我让，把酒饭吃了。
喊人进来把餐桌清理干净，江 总裁和王老板到会客厅里坐着喝茶、闲聊。
王老板没有酒量，只一杯红酒，就喝得他面红耳赤。
坐了一会儿，江 总裁提议大家玩几圈牌。
王老板现在有求于人，对江 总裁的话，哪里敢有半句违逆？顺口应声道，“中！”
江 总裁心里高兴，舞动着蜈蚣脚爪似的手指，把手里的牌一通乱洗，码到茶几上，和王老板分起牌来。
昌欢推说不会玩，坐在王老板身后，看王老板抓牌、理牌、发牌，昌欢则坐在一边玩弄着手里垂肩的长发，做出不同的手型，把王老板手里的牌张，及时通报给了江祈风。
玩了几圈，输赢参半。江 总裁忽生奇想，说这样干生生的玩，提不起兴趣，不如带点小采头，加点刺 激。
王老板正玩得兴起，应声附和，问多大彩头才好？江 总裁说，试试手气，一圈十块吧。
王老板爽快答应了。
二人较上劲儿来，半下午过去，江 总裁手气不佳，一结帐，输了一千多块。
王老板过意不去，心想眼下正有求于人，却赢了人家的钱，让人心里不痛快，万一这江总裁生了气，心眼儿一歪，将来的开发项目，哪里还会有自己的份儿？这样想时，便要把刚才赢来的彩头，退还给江 总裁。
不料江 总却认真起来，气哼哼说道，“王老板笑话兄弟啦？难道王老板没听说过，赌场无父子啦，愿赌服输，是赌场的信用啦，连这一点都做不到，还怎么一起做生意啦？今天王老板手气好，赢了我，改天再玩，说不准你这些彩头，还要吐出来啦。”
昌欢也在一边敲边鼓，劝说道，“王老板不必太介意，这几个小钱，哪里在我们江 总的眼里？前几天，我们江 总裁和一个朋友只玩了半个小时，就出了二十万，可我们江 总裁连眼皮都不眨一下，痛快儿地把彩头付给人家。”
王老板听了，也觉得自己有点小气，壮着胆子说道，“中，明天我多带点本钱，和江 总裁好好玩玩。”
江祈风听了这话，也来了精神，瞪着眼睛说道，“王老板果真是干大事的人啦，我算交定你这个朋友啦，往后生意上的事，都好说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