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方信搀着醉醺醺的严开元离开,刘士元眼底的醉意渐渐散去,微微眯成一条缝,精光四溢。
管事默默来到他身后:“老爷,他们真的愿意放了小少爷?”
怔怔的目送前方身影转出街角,刘士元才摇了摇头,长叹口气:“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的目光中对儿子的担忧渐渐褪去,厉色却逐渐占据视野:
“彧儿错就错在不该和那些人纠缠太深,若是真被锦衣卫递解进京,只怕我刘家也要步方孝儒的后尘啊。”
管事打了个哆嗦,胆战心惊的抬起头:“没那么严重吧?”
“哼,勾结番邦散布谣言,企图毁我大明基石,此罪与直接造反又有何异?”
刘士元的表情逐渐愤愤:“咱们现在这位陛下,手段可不曾弱于洪武爷几分,甚至犹有过之,到了此刻若还抱着侥幸,必死无疑!”
“那...老奴现在就想办法回江西调银子,那姓严的要的可不是一个小数。”
“不可!”
想也没想,刘士元就拒绝了管事的想法:“锦衣卫无孔不入,老夫怕你一旦调集银两,马上就会被锦衣卫侦知,到时不仅银子送不出去,一定贪墨的帽子可就扣实了。”
“可是老爷,现如今回湖广老家调银怕是有些来不及吧?要不老奴去换成兑票?”
“那更是自寻死路!”
刘士元的眉头紧皱:“兑票?现如今市面上流通最多的兑票,都是苏家的本票,姓苏的顺着兑票随便一查,保准立马就能查到咱家头上!”
“哎!”
管事急得直跺脚:“这也不成,那也不行,难道小少爷就不管了?”
“哼,真当老夫没有应对之策?此事是那些番子惹出来,难不成还想置身事外?”
“您是说...”
“告诉他们,五天之内老夫要他们凑足银两,管他们是偷是抢,总之五天之后,要么把银子给老夫送过来,要么老夫就送他们去见锦衣卫!”
管事的眼中露出一丝狠厉:“老奴明白了,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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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的另一边,严开元笑嘻嘻的靠在墙上,脸上哪还有半分醉意?
“老方,你说姓刘的老小子真愿意掏银子吗?”
“这银子他必须得掏”,方信脸色平静无波:“昨夜提刑司对刘彧连夜审讯,这小子是个软骨头,该招的不该招的都吐了口,
凭这小子交代出来的东西,足够刘家上下灭门好几次,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不管。”
严开元疑惑:“难道他就不怀疑,他儿子其实早就把他撂了?”
“怎么可能不怀疑?”
方信冷笑:“但他必须去赌,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就算刘彧真的撂了,他也必须见到这个人,哪怕是亲儿子,也必须让他永远闭住嘴!”
严开元打了个哆嗦:“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真下得去这个手?”
方信不答,但眼神已经给出了答案。
在家族的安危面前,个人的生死又算得什么?换作是自己,这也是唯一能选的一条路。
“他娘的,你们这些读书人可比老子狠多了,反正换作是老子可下不去这个手。”
无心和他纠结这个问题,方信低声嘱咐道:“今日我找个由头,暂缓迁押这伙犯人,你让你手下的士兵扮作衙役混进府衙,决不能让任何人靠近刘彧!”
“你是担心姓刘的筹不到钱,杀人灭口?”
“这是他最无奈的选择,但咱们不得不防”,方信忍不住再次警告:
“这差事要是砸在咱俩人手上,晋国公可放不过咱俩,到时候就等着一起流放琼州吧。”
严开元撇撇嘴:“听说苏公爷在琼州那边弄了好大的产业,流放琼州也未必有什么不好。”
“是吗?”
方信冷笑:“那要是流放交趾呢?吕宋呢?甚至更南的荒岛呢?你愿意去,本官可不乐意陪着。”
听到方信的话,严开元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讪笑道:“哎哟我的方老弟,我就是开个玩笑罢了,哪敢真的误了差事?”
“知道就好,可别说我没提前警示你。”
方信冷冷道:“姓应的可盯着呢,做事多加几分小心总是没错。”
“多谢方老弟提点。”
严开元也不敢再玩笑:“我现在就回营,调亲卫去府衙换班,一只苍蝇都不放它靠近刘彧那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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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归明的航道上,西洋舰队的正中,围着一艘狰狞古怪的钢铁猛兽。
朱棣早对他的宝船弃之如敝履,成天赖在苏谨的船上不肯走,好像自己家一般。
“我说陛下”,苏谨苦着脸,看着甲板上高悬着的吊床苦笑:
“你这放着好好的宝船不乘,天天赖在我船上像什么样子?”
“哼!”
朱棣的眼睛睁都不睁,恣意享受着轻抚过的海风:“什么你的我的?朕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别说是区区铁甲舰,就连你都是朕的!”
“少臭不要脸的来这套,说,你是不是想霸占老子的战舰!”
苏谨没好气的直接隔着吊床给了朱棣一脚,踢的后者哇哇乱叫:
“好哇,你敢踢朕的屁股,来人,有刺客,给朕把他抓起来,朕要打他的屁股!”
身周的郑和、朱允熥一干人通通低下了头,全当做没听见。
你们君臣好的快穿一条裤子了,咱们要是真没眼力见的上了,和找死好像也没啥区别。
“得了,不跟你闹了”,苏谨随意搬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
“这次回漳州补给,你有什么打算?”
朱棣一怔,慢慢睁开了眼,眼底尽是无奈:“这次朕怕是得回京城一趟,下次出来不知是什么时候。”
“你早该回去了。”
苏谨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堂堂一国之君,没事跑出来玩什么御驾亲征?也不怕被人捉了去当留学生。”
“啊?留学生是啥?”
是你曾孙子!奶奶个嘴儿!
苏谨可没工夫给他介绍,他那个还没出生的曾孙子有什么光辉战绩,冷着脸劝道:
“西洋舰队有郑和足矣,你现在可是皇帝,总不能事事亲为吧?咋,你想等你百年之后,高炽给你上一个‘武’的谥号?”
朱棣身边的贴身太监狗子,刚想喝一声大胆,这等话和咒陛下死有何区别?
可当他抬起头看到苏谨俊逸的侧脸时,马上又低下了头。
这话从苏公爷嘴里说出来,好像...也没啥可大惊小怪的。
“你少咒老子。”
朱棣一点都不介意苏谨的话难听,比这更难听的他都听过。
“西域的奥斯曼最近太安静了,老子总觉得不安心,有些事还得自己回去盯着,高炽...还有些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