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傅没想到李国庆不怪他。
他把头垂得更低了，肩膀还微微有些颤抖，粗糙的手指放在膝盖处，不自觉地搓着发白的蓝色工装裤。
他依旧不敢看向李国庆，眼神落在地上，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一样。
气氛安静下来，更加让他内心感到不安。
他的声音中夹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国庆，我，我实在不知道该说点啥，我知道我没脸见你，可是，我儿子……他娘走得早，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你说，我能咋办？”
李国庆看着王师傅一脸无奈的模样，感到十分同情。“王师傅，这事不能怪你。”
李国庆的声音传入王师傅的耳朵里，他猛地一抬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目光：“国庆，你……你不怪我？真的？”
“怪你啥？怪你为了儿子被陈伟拿捏？还是怪你是老实巴交的人，斗不过那些满肚子坏水、仗着有后台就胡作非为的人？”
王师傅听到李国庆站在自己这一边，眼泪忍不住从眼角渗出来。
“国庆，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你能理解我的苦衷，而我却……”
李国庆顿了一下后，说道：“我怪的是陈伟，他居然拿你的儿子当筹码要挟你！”
王师傅用袖子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说道：“可是，我把你的心血给了他。”
李国庆强调道：“你给的是复印件，而且原件你还保留在原来的地方，这证明你还留了一手。这就够了。”
“对，我当时确实留了一个心眼，想着万一……万一他们不认账，我还能……”
“王师傅你做得很好，你这么急忙来找我，我就知道你是为我着想的人。现在我需要你帮我做几件事，你看能不能帮忙？”
王师傅坐直了腰板，感受到自己被重视。“有啥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只要能弥补我的过错，干啥都成。”
“回去之后，你要在陈伟面前表现得跟以前一样，别让他起疑心。他要是问起技术细节的问题，你就说写在上面自己看，或者说年纪大了，别说太多，尤其别提传动齿轮间隙补偿装置。”王师傅认真听着，一边点头。
“三号工具箱夹层的原件非常重要，你找机会拿给我，免得不安全。”
这时，王师傅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塑料袋，笑呵呵地递给李国庆：“原件我都带来了。”李国庆接过塑料袋，两眼惊讶。
“王师傅，真是太好了，我没想到你出手这么快就拿来了。”
王师傅回答道：“我是怕夜长梦多，这几天车间总是停电，我担心哪天工具箱就被人偷了。这不，我就急忙拿来了。我虽然担心我儿子工作的事情，但是我不能出尔反尔。”
“你儿子的事情，包在我身上。只要这件事了了，你儿子进厂的指标就不会受到影响；若是不行，就来我工业园，我的厂很需要人。”
李国庆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让王师傅的内心安定下来。
他猛地站起身，紧紧握住李国庆的手，李国庆明显感觉到握手的手劲较大且带着激动的颤抖：“国庆，我……我替我儿子谢谢你！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王师傅离开后，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合上。
李国庆将塑料袋里的图纸铺在桌面上，指尖划过“传动齿轮间隙补偿装置”的标注，图纸边缘的机油渍在台灯下泛着微光——那是王师傅藏在工具箱夹层里的最后防线。
李国庆走到窗边，看见王师傅的身影消失在车间拐角，背影里透着久违的挺拔。
他想起三年前和王师傅一起调试设备的夜晚，为了攻克一个参数，王师傅在车间守了整整三天，如今却因儿子的工作被逼到墙角。
“陈伟……”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指节在窗框上叩出沉闷的声响。
李国庆将油纸包好的图纸塞进木柜最底层，柜门上的铁锁“咔哒”一声扣紧——这是他从供销社买来的“飞鸽”牌锁，比车间工具箱上的老锁结实三倍。
他走到车间门口保卫室，叮嘱王二叔道：“二叔，今晚让值班的人多盯着，看有没有可疑的人出现。”
王二叔一边点头一边打听：“国庆啊，刚才我看见那个糖厂的人，这是出啥大事儿了吗？”
李国庆没有正面回答，说道：“没啥事儿，你站好你的岗就行了。记住，可千万不能让可疑的人进来。”
王二叔以为李国庆是怪他随便放人进去，连忙说：“刚刚站岗的不是我，如果是我，我绝对不让人进去。”
李国庆说道：“我指的不是这个人。以后凡是遇到看起来衣着光鲜亮丽、像是领导的人，你就先让他在外面等，没有我的批准，这些人不能进到我们工业园。”
王二叔像是听明白了，连忙说：“那是那是，那些大人物来确实不好办，可是我只是一个看门的，好像不太好吧？”
王二叔毕竟是从农村来的，在人情往来的事情上还是比较慎重。
李国庆见状连忙说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我的厂是属于私营厂，跟国营厂不一样，不是谁都能随便进来的。
之前罐头厂出事，估计就是把控不严才造成这么大的损失，咱们得吸取教训，知道吗？
这个工业园虽说是我带头建起来的，可是你看咱村里有很多人在这里工作，万一出啥闪失，咱又得回去种地去了。”
王二叔一听到这确实是事关重大，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道：“国庆啊，你说的没错，我绝对不会让这些坏人进入到咱们厂区，我就是拼了命也会跟他们拼到底！”
李国庆见王二叔这么激动，小声说道：“这件事情你可要放在心上，特别是在夜里。你再帮我留意对面小土丘上面，这帮人是不是还会回来。你可知道多少人对咱们工业园虎视眈眈，想搞垮咱们，咱们可得留多点心眼。”
王二叔拍着胸脯保证道：“你放心，有我在，我每天晚上都会去巡逻的。国庆，你就好好大胆地干吧，咱们全村都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