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白天的会上，安藤赢了一局？”赵凤婵敏锐的捕捉到了这点。
“不仅是赢了一局。”
贺远抿了一口香槟，眼角的余光扫向正忙着指挥宪兵，在宴会厅四周布控的本乡奏三郎。
“那是有人递了刀子，让他把肉割下来了。”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主桌传来。
只见中村缓缓站起身，举起酒杯，喧闹的宴会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诸位！”
中村的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但依旧透着上位者的威严。
“今日的会议，成果丰硕！”
“为了大东亚圣战的最终胜利，为了华北的治安强化，我们达成了一致！”
全场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和“万岁”的欢呼声。
中村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目光一转，落在了对面的安藤身上，那眼神带着一丝警告，也带着一丝不得不妥协的无奈。
“特别是安藤君……”
中村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带病参会，还提出了‘战时随军风纪特别纠察’这样富有建设性的提议。”
“这种为了皇军纪律，不惜得罪人的精神，实在令我佩服啊。”
这话里有话，分明带着刺。
谁都知道，“纠察”就是去查账，去挑刺的。
中村这是在暗讽安藤想要借机搞清洗。
然而，安藤义和却仿佛根本没听出这弦外之音。
他也缓缓站起身，举杯回敬，脸上挂着一副公事公办的肃穆。
“顾问阁下过奖了，身为宪兵司令，肃清军纪乃是本职。”
“毕竟……前几日的北平风波，是帝国的耻辱。”
“我安藤义和，绝不允许这种耻辱，在日后的事情中再次发生！”
这句“日后的事情”，虽然说得隐晦，但在场稍微有点政治敏感度的人，心头都是一震。
果然，这是要对南方动手了！
“至于纠察官的人选……”
安藤转过身，目光越过人群，精准的落在了正在巡视的本乡身上。
“特高课长本乡君，年轻有为，并且在此次平叛中立下大功。”
“由他担任此职，想必中村顾问，也是放心的吧？”
这简直是把中村架在火上烤。
中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那个自己刚提拔起来的“心腹”，如今却成了安藤插向军队的一把刀。
但他能说什么？本乡是他自己保下来的，也是眼下唯一能用的人了。
“当然。”
中村咬着牙，挤出两个字。
“本乡君……是个好苗子。”
“来，让我们为大东亚共荣，干杯！”
“干杯！！”
满堂的玻璃杯碰撞声中，掩盖了这次权力交锋的硝烟。
贺远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轻轻晃动着酒杯，对身边的赵凤婵说道：“看懂了吗？这就是我们要的情报。”
“南进已成定局，本乡拿到纠察权，意味着日军接下来的兵力部署、行军路线、后勤补给……”
“对他来说，都将是单向透明的。”
……
宴会进行到后半段，气氛逐渐热烈，或者说，更加混乱。
酒精的作用下，那些平日里衣冠楚楚的大员们也开始放浪形骸。
有的搂着舞女滑入舞池，有的则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交换着利益。
贺远带着赵凤婵，像两尾游鱼般穿梭在人群中，应付着各路汉奸商人的敬酒。
“力会长！恭喜恭喜啊！”
“听说今年皇军的粮草供应，有一半都着落在您的新民会头上了？”
“哪里哪里，都是为皇军效力，混口饭吃。”
贺远打着太极，却始终不动声色的向宴会厅的侧门移动。
那里，是通往露台的通道，也是安保人员换岗的必经之路。
终于，在一个转角处，贺远与正如临大敌般巡视的本乡奏三郎，“偶遇”了。
此时的本乡，早已没了之前在安藤面前的卑微。
他面容冷峻，手按军刀，眼神锐利如鹰。
所过之处，连那些喝醉的日本军官都下意识的避让。
这才是即将掌握生杀大权的“纠察官”该有的气势。
两人目光交汇。
周围是喧嚣的人群，是推杯换盏的嘈杂。
但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顿。
贺远只是微笑着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向本乡轻轻示意。
那是一个极其标准的社交礼仪，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一个想要巴结新贵的商人，在向长官讨好。
但本乡看懂了。
那酒杯微微倾斜的角度，那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一切顺利，静候佳音”。
本乡的脚步未停，只是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的右手看似随意的扶了一下帽檐。
而在那个瞬间，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只有贺远能读懂的神情。
“南进计划，我拿到了。”
这个信息，通过那个眼神，准确无误的传递给了贺远。
两人错身而过。
一个走向光鲜亮丽的舞池，继续扮演着贪财好色的汉奸会长。
而另一个则是走向黑暗深邃的走廊，即将化身为插入日军心脏的利刃。
“走吧。”
贺远回到赵凤婵身边，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
“戏看完了，该回去……写剧本了。”
赵凤婵挽紧了贺远的手臂，感受着那颗平静外表下，强有力的心脏跳动。
随着今晚这场宴会的结束，北平的谍战大戏或许告一段落。
但一场更加宏大，更加惨烈的风暴，即将在南方的广阔大地上，席卷而来。
而风暴的中心，依然会攥在自己男人的手里。
“回家。”赵凤婵轻声说道，随后便跟着贺远走出了这纸醉金迷的北平饭店，融入外面那寒冷却清醒的夜色中。
……
次日，丰泽园后院的地窖。
昏黄的灯光下，一张详细的华北军用地图铺在桌面上。
“关先生，这是会议的最终决议概要。”
本乡奏三郎一身便装，神色凝重的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红圈。
“这次协调会，吵得很凶。”
“海军那帮人一直嚷嚷着要南下，说切断英美的援华路线才是关键，想把资源往东南亚倾斜。”
“但陆军这边，尤其是吃了上高败仗的那几位师团长，眼睛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