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唢呐声从巷尾飘过来的时候,李火旺正蹲在城隍庙的香案底下数蚂蚁。潮湿的霉味混着香灰味往鼻腔里钻,他数到第七只背着重物的工蚁时,那声音突然变调,像被人掐住了喉咙的猫,尖锐得能刮掉墙皮。

他猛地捂住耳朵,指缝里漏进来的音节却像针一样扎进脑子里。香案上供着的泥塑城隍爷歪斜着脑袋,左眼不知被哪个顽童挖掉了,黑洞洞的眼眶正对着他,像是在笑。李火旺骂了句脏话,从香案底下钻出来时,裤腿蹭上了一大片蛛网。

巷口已经围了些人,大多是提着菜篮子的街坊,伸长脖子往里面瞅。李火旺扒开人群挤进去,看见张寡妇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个用红布裹着的东西,哭得直抽抽。她男人王屠户站在旁边,手里的杀猪刀还在滴血,刀刃上的寒光映得他脸煞白。

“邪门了……真是邪门了……”王屠户喃喃着,突然举起刀就要往自己胳膊上划。李火旺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刀身冰凉,震得他虎口发麻。

“你疯了?”李火旺低吼。

王屠户转头看他,眼睛里布满血丝,瞳孔缩成了针尖:“它要东西……不给就收走我儿子……”

红布裹着的是个婴儿,看着刚出生没几天,小脸皱巴巴的,此刻却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李火旺的心猛地一沉——那孩子的眼睛是纯黑的,黑得像两口深井,连一点眼白都没有。

唢呐声又响起来了,这次更近,就在巷口那棵老槐树下。树下站着个穿蓝布长衫的瞎子,手里的唢呐杆是黑的,像是用某种骨头磨成的。他脑袋微微歪着,嘴角挂着笑,明明是瞎子,却像是能看见每个人心里的龌龊。

“张嫂子,该上路了。”瞎子开口,声音又尖又细,像用指甲刮过瓦砾,“时辰到了,再磨蹭,连你也得留下。”

张寡妇哭得更凶了,把怀里的婴儿搂得更紧:“我不给……这是我娃……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生下来的?”瞎子笑了,唢呐声突然拔高,震得人耳朵嗡嗡响,“你摸摸他后颈窝,看看有啥?”

李火旺的目光落在婴儿的后颈。张寡妇犹豫着,颤抖着伸出手掀开红布。那里有个淡青色的印记,像朵没开的莲花,纹路扭曲,看着让人心里发毛。

“看到了?”瞎子的声音带着得意,“这是‘替命莲’,你男人上个月在河里捞上来的那具女尸,记得不?”

王屠户的脸“唰”地一下没了血色。李火旺想起这事,上个月确实有人在护城河下游捞上来一具女尸,据说死了有些日子,肚子鼓鼓的,像是怀着孕。当时王屠户也去看热闹了,还跟人打赌说那女人是被丈夫杀的。

“她要讨个替身才能投胎,”瞎子用唢呐杆指了指婴儿,“你男人动了歪心思,拿了她陪葬的银镯子,这债,就得你儿子还。”

李火旺突然觉得不对劲。他盯着那瞎子的脚,发现这人虽然站在泥地里,鞋底子却干干净净,连半点泥星子都没有。更诡异的是,周围的人明明都在喘气,却听不到瞎子的呼吸声,仿佛他根本不是活物。

“我给……我给还不行吗?”张寡妇突然不哭了,眼神直勾勾的,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她把婴儿往前递了递,“你把他带走……别找我们了……”

王屠户想去抢,却被李火旺死死按住。李火旺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别碰那孩子,不对劲。”他刚说完,就看见婴儿后颈的莲花印记动了一下,像是活了过来,花瓣慢慢舒展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细小红点。

瞎子伸出枯瘦的手,指尖泛着青黑色,眼看就要碰到婴儿。李火旺突然想起师父临死前说的话——遇到穿蓝布长衫的瞎子,赶紧跑,跑慢了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他猛地推开王屠户,自己扑过去,一把抢过婴儿抱在怀里,转身就往城隍庙跑。唢呐声瞬间变得凄厉,像是在追着他咬。背后传来张寡妇的尖叫和王屠户的怒骂,还有些别的声音,像是骨头被捏碎的脆响。

李火旺不敢回头,抱着怀里的婴儿冲进城隍庙,反手把门闩插上。婴儿没哭,只是睁着那双纯黑的眼睛看着他,睫毛上沾着点香灰。李火旺喘着粗气,后背抵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抖。

怀里的婴儿突然动了动,后颈的莲花印记变得滚烫,烫得李火旺差点把他扔出去。他低头一看,那莲花已经完全绽开,里面的小红点原来是无数只细小的眼睛,正齐刷刷地盯着他。

“你是谁?”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响起,不是耳朵听到的,是直接钻进脑子里的。

李火旺吓得差点咬掉舌头:“你……你能说话?”

婴儿没回答,只是那些小眼睛眨了眨。城隍庙外的唢呐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指甲刮门板的声音,“沙沙沙”,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要进来了,”婴儿的声音又响起,“你把我交出去,他就不会杀你。”

李火旺想起刚才王屠户和张寡妇的下场,咬了咬牙:“我师父说过,见死不救,死后要下拔舌地狱。”他抱着婴儿站起来,往城隍爷的神像后面躲。神像后面堆着些破烂,有断了腿的桌子,还有个缺了口的瓦罐,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散发着腥甜的气味。

刮门板的声音停了。外面静悄悄的,连虫鸣都没有。李火旺屏住呼吸,怀里的婴儿突然用小手抓住他的衣襟,力气大得惊人。

“他在上面。”

李火旺猛地抬头,看见房梁上趴着个黑影,穿着蓝布长衫,正是那个瞎子。他头朝下,脸对着李火旺,嘴角咧得很大,露出两排尖尖的牙齿。明明是瞎子,李火旺却觉得自己被看得清清楚楚,连骨头缝里的寒气都被看出来了。

“把东西给我,”瞎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湿漉漉的水汽,“不然,你就替他当替身。”

李火旺抄起身边的断腿桌子,朝着房梁砸过去。桌子没砸中,撞在神像上,泥塑的城隍爷脑袋“咔嚓”一声掉了下来,滚到瞎子脚边。瞎子低头看了看,突然笑了,笑声像是用瓦片摩擦出来的。

“不敬鬼神,该打。”他说着,从房梁上跳下来,落地时没发出半点声音。他手里的唢呐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根铁链,链环上锈迹斑斑,还挂着些碎肉。

李火旺抱着婴儿往后退,后背抵住了墙角,退无可退。瞎子一步步逼近,身上的蓝布长衫慢慢变得透明,露出下面青黑色的皮肤,皮肤上布满了蚯蚓状的青筋。

“我数到三,”瞎子说,“一——”

怀里的婴儿突然开始发烫,像是一团火。李火旺感觉自己的胳膊被烫得快要融化了,却死死抱着不肯松手。婴儿后颈的莲花印记完全绽开,无数只小眼睛里流出红色的液体,滴在李火旺的手背上,像血又不像血。

“二——”

李火旺突然想起师父留下的那本破书,里面画着些奇怪的符号,说是能驱邪。他腾出一只手,在地上摸了把香灰,凭着记忆画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

瞎子的脚步顿了一下,盯着地上的符号,像是在笑,又像是在生气:“画虎不成反类犬……”

“三!”

他猛地甩出铁链,铁链像活蛇一样朝着李火旺缠过来。就在这时,怀里的婴儿突然尖叫起来,不是婴儿的哭声,而是一种尖锐的、像是金属摩擦的声音。那些红色的液体突然爆开,形成一道屏障,铁链撞在上面,发出“滋啦”的响声,冒起一阵黑烟。

瞎子后退了几步,脸上第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你……”

李火旺趁机踹翻旁边的瓦罐,里面的东西泼了出来,是些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液体溅到瞎子的脚上,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跳开,蓝布长衫下的皮肤开始冒泡。

“好……好得很……”瞎子的声音变得尖利,“你们都得死!”

他转身冲出城隍庙,铁链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李火旺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怀里的婴儿已经不烫了,后颈的莲花印记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淡红色的胎记。

婴儿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李火旺看着他,突然发现这孩子长得有点眼熟,眉眼间像极了师父画册里的某个画像,具体是哪个,他又想不起来。

城隍庙外传来鸡叫声,天快亮了。李火旺抱着婴儿,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门缝往外看。巷子里空荡荡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张寡妇和王屠户不见了,地上只有一摊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开始凝固。

他松了口气,刚想把门关上,却看见巷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个穿青布短打的老头,背着个药箱,正笑眯眯地看着他。老头的牙很白,在晨光里闪着光。

李火旺心里咯噔一下,这老头他认识,是街口药铺的陈瞎子。不对,陈瞎子上个月就病死了,还是李火旺帮着抬的棺材。

陈瞎子朝他招了招手,声音隔着老远传过来,清清楚楚:“火旺啊,怀里的孩子借我看看呗?我给你算一卦,看看你啥时候能娶上媳妇。”

李火旺赶紧把门关上,后背抵着门板,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怀里的婴儿又睁开了眼睛,这次他的眼睛不再是纯黑的,而是恢复了正常的样子,黑白分明,清澈得像山泉水。

“他比刚才那个更麻烦,”婴儿开口,声音还是奶声奶气的,却带着一种不属于婴儿的严肃,“他要的不是我,是你。”

李火旺咽了口唾沫:“我?我有啥好要的?”

婴儿没回答,只是伸出小手,指了指李火旺的胸口。李火旺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衣襟上沾着几滴刚才的红色液体,那些液体正慢慢渗进衣服里,在皮肤上形成一个小小的莲花印记,和婴儿后颈的一模一样。

外面传来陈瞎子的声音,像是贴在门板上说话:“火旺啊,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师父欠我的东西,该你还了……”

李火旺突然想起师父临死前,确实拉着他的手,说自己欠了陈瞎子一条命,让他以后遇到了,尽量躲着走。当时他以为是师父老糊涂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怀里的婴儿突然挣扎了一下,李火旺松开手,看着他从自己怀里爬出来,稳稳地站在地上。更诡异的是,这孩子好像在一瞬间长大了些,原本皱巴巴的小脸变得圆润起来,眼睛也更大了。

“想活命,就跟我走。”婴儿说,转身朝着城隍庙的后墙走去。后墙有个狗洞,是李火旺小时候经常钻的。

李火旺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门板上不断晃动的影子,咬了咬牙,跟着婴儿钻过狗洞。外面是片荒地,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腿,冰凉刺骨。

婴儿跑得很快,小小的身影在草丛里穿梭,像只灵活的兔子。李火旺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想起师父留给他的那本破书,锁在自己房间的箱子里,或许里面有解决眼下麻烦的办法。

跑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婴儿突然停下来,指着前面的一片坟地说:“进去躲躲。”

李火旺看着那片坟地,心里发怵。这片坟地是乱葬岗,埋的都是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平时连狗都不往这边来。他小时候听人说,晚上路过这里,能听到有人哭,还能看到鬼火追着人跑。

“他不敢进来,”婴儿说,“这里的东西比他凶。”

李火旺半信半疑,跟着婴儿钻进坟地。刚走没几步,就踢到了一个露出半截的棺材板,上面爬满了蛆虫。他强忍着恶心,别过头不去看。

婴儿在一座新坟前停下来,坟前没有墓碑,只有一个小小的土堆。他用小手拍了拍土堆:“就躲这儿。”

李火旺刚想问为什么,就听到坟地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土里钻。他低头一看,发现脚边的泥土在动,一只枯瘦的手从土里伸出来,指甲又黑又长,正朝着他的脚踝抓过来。

他吓得跳起来,躲到婴儿身后。婴儿却一点都不怕,还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那只从土里伸出来的手。那只手像是很温顺,乖乖地缩了回去。

“它们不会伤你,”婴儿说,“你身上有我的印记,它们把你当自己人。”

李火旺这才注意到,坟地里的土堆都在微微晃动,像是有无数东西在下面蠢蠢欲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臭味,却奇异地不让人觉得难受,反而有种熟悉的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住过的老家。

外面传来陈瞎子的咒骂声,越来越远,像是不甘心地走了。李火旺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刚想歇歇,却看到刚才那座新坟的土堆突然裂开一道缝,里面露出一张脸,苍白浮肿,正是上个月病死的陈瞎子。

陈瞎子的眼睛瞪得很大,直勾勾地盯着李火旺,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李火旺吓得差点叫出声,却被婴儿按住了肩膀。

“他是被外面那个杀的,”婴儿说,“外面那个不是陈瞎子,是借了他的壳子。”

坟里的陈瞎子似乎听懂了婴儿的话,眼睛里流下两行黑色的眼泪,嘴巴动得更快了。李火旺虽然听不懂,但心里突然觉得很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

婴儿弯下腰,对着坟里的陈瞎子说了几句听不懂的话。陈瞎子的脸慢慢平静下来,闭上眼睛,土堆重新合拢,恢复了原状。

“他说,让你小心‘画皮匠’,”婴儿转过身,看着李火旺,“就是刚才那个借壳子的东西,他能变成长相的人,专门偷人的皮囊。”

李火旺点点头,突然觉得这世道太可怕了,活着还不如死了清静。他想起师父说过,等他再大点,就带他去终南山修道,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可师父走得急,没来得及带他走。

“你叫什么名字?”李火旺问怀里的婴儿,哦不,现在应该叫小孩了,他又长大了些,已经能看出是个男孩的模样。

小孩想了想,说:“我没有名字,你给我起一个吧。”

李火旺挠了挠头,他没读过多少书,能想到的名字无非是狗蛋、铁牛之类的。他看着小孩清澈的眼睛,突然想起师父画册里的那幅画,画的是个骑着白象的菩萨,旁边写着“普贤”两个字。

“叫普贤吧,”李火旺说,“我师父说,这名字能保平安。”

小孩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门牙:“好,我叫普贤。”

他刚说完,坟地里突然刮起一阵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等风停了,李火旺发现周围的土堆都不动了,腐臭味也消失了,只剩下清新的泥土味。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阳光透过树枝洒下来,暖洋洋的。

普贤拉起李火旺的手,说:“我们得走了,画皮匠虽然走了,但他肯定会再来的。还有那个吹唢呐的,也不会善罢甘休。”

李火旺点点头,跟着普贤走出坟地。刚到巷口,就看到几个穿官服的捕快正在勘察现场,看到地上的血迹,一个个脸色凝重。为首的捕头看到李火旺,眼睛一亮,朝他招了招手。

“火旺,你昨晚在这儿?”捕头姓赵,是李火旺的远房表叔,平时很照顾他。

李火旺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普贤突然开口,声音变成了张寡妇的样子:“赵捕头,我男人和我儿子……被一个瞎子拐走了……”

赵捕头愣了一下,显然没反应过来一个小孩怎么会发出女人的声音。李火旺赶紧打圆场:“表叔,这是张寡妇的远房侄子,吓着了,胡言乱语呢。”

赵捕头半信半疑,但也没多问,只是叹了口气:“行了,你跟我回衙门做个笔录吧。最近不太平,你一个人住着,小心点。”

李火旺点点头,跟着赵捕头往衙门走。普贤跟在他身后,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路过街口药铺时,李火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药铺的门开着,里面走出一个穿蓝布长衫的瞎子,正笑眯眯地看着他,手里拿着一支唢呐,唢呐杆是黑的,泛着诡异的光。

赵捕头显然没注意到药铺门口的瞎子,脚步不停地往县衙走。李火旺却像被钉在原地,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那瞎子的脸明明是陈瞎子的模样,可那双眼睛里的光,却和巷口吹唢呐的蓝衫瞎子一模一样,都是淬了毒似的阴冷。

“走啊,发什么愣?”赵捕头回头扯了他一把,掌心的老茧蹭得李火旺胳膊生疼。这疼倒是让他清醒了些,赶紧低下头,拉着普贤快步跟上,眼角的余光瞥见那瞎子正把唢呐凑到嘴边,指节泛白的手指在杆上轻轻摩挲,像是在掂量什么。

县衙的门槛很高,李火旺跨进去时,普贤突然在他耳边说:“这门槛下面埋着东西。”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混在衙门口的嘈杂声里,刚好只有李火旺能听见。

李火旺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低头看门槛。青石板铺就的门槛边缘磨损得厉害,缝隙里塞着些纸钱灰,像是常年有人在这儿烧纸。他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说,衙门这种地方阳气重,镇得住邪祟,可要是镇不住,就会比乱葬岗更邪门——毕竟断过的案子里,冤死的魂灵比坟地里的还多。

做笔录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文书,戴着副断了腿的眼镜,用麻绳捆着挂在耳朵上。他见了李火旺,先是皱着眉敲了敲桌子:“又是你?上次城隍庙丢香炉的事还没查清楚,这次又搅进人命案里,你是不是天生带煞?”

李火旺刚想辩解,普贤突然踮起脚,小手在文书桌上的砚台里蘸了点墨,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圈。文书的话头戛然而止,眼神突然变得直勾勾的,像是被抽走了魂魄,手里的毛笔“啪嗒”掉在地上,墨汁溅了他一袍子,他也没反应。

“他被东西缠上了,”普贤收回手,指尖的墨汁像是活物似的渗进皮肤里,“你看他后颈。”

李火旺顺着普贤的目光看去,文书的青布长衫领口歪着,露出的后颈上有块暗紫色的印记,形状像只巴掌,边缘还带着指痕,像是被人狠狠掐过。他突然想起前几天街坊议论,说这文书晚上总去青楼,还欠了一屁股赌债,难不成是被哪个怨鬼缠上了?

赵捕头在旁边咳嗽了一声,文书这才打了个哆嗦,眼神恢复清明,茫然地看着桌上的墨迹:“刚才……我说到哪儿了?”

“说我带煞。”李火旺没好气地答。

文书尴尬地咳了两声,重新拿起毛笔:“行了行了,赶紧说吧,昨晚到底见了什么。”

李火旺捡能说的讲了些,把蓝衫瞎子和假陈瞎子的事含糊过去,只说王屠户夫妇突然发疯,抱着孩子跑了,自己追出去时人已经没影了。赵捕头听得直皱眉,时不时打断他问几句细节,尤其是听到“替命莲”时,脸色明显变了变。

“你确定看到的是莲花印记?”赵捕头的声音压得很低,“不是别的花样?”

李火旺点头:“错不了,淡青色的,花瓣扭得跟蛇似的。”

赵捕头突然沉默了,手指在腰间的玉佩上反复摩挲。那玉佩李火旺见过,是块黑黢黢的石头,看着不值钱,赵捕头却从不离身,说是他爹留给他的护身符。

“行了,你先回去吧,有事我再找你。”赵捕头挥挥手,像是突然没了力气。李火旺拉着普贤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文书压低声音问:“头儿,这‘替命莲’……是不是跟三年前那案子有关?”

赵捕头没说话,只听见“啪”的一声,像是有人狠狠拍了下桌子。

出了县衙,日头已经爬到头顶,晒得人头皮发麻。普贤突然往街角的阴影里缩了缩,指着不远处的布庄说:“里面有东西在看我们。”

李火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布庄的门板半掩着,里面挂着各式各样的绸缎,花花绿绿的晃人眼。一个穿月白长衫的年轻掌柜正站在柜台后拨算盘,手指白皙修长,侧脸在阳光里透着玉似的光。这掌柜李火旺认识,姓苏,是半年前从外地来的,听说家底厚实,把布庄打理得井井有条,街坊们都说他是个好后生。

可此刻苏掌柜拨算盘的手却停了,正透过门板的缝隙往这边看,嘴角还挂着笑,那笑容落在李火旺眼里,却比刚才的瞎子更让人发毛——他的眼睛里没有瞳仁,只有一片浑浊的白,像是蒙着层白翳。

“他在缝东西。”普贤的声音带着寒意,“你看他柜台底下。”

李火旺眯起眼睛,借着阳光的角度往里瞅,这才发现柜台底下堆着些东西,像是用稻草扎成的人形,外面裹着层薄薄的皮,看着像是……人皮。其中一个稻草人穿着的青布短打,正是陈瞎子生前常穿的那件。

苏掌柜像是察觉到他在看,突然朝他举了举杯,柜台上的茶碗里飘着片血红的花瓣,看着像是替命莲的花瓣。李火旺拉着普贤转身就走,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似的跳。

“他是画皮匠的同伙,”普贤小跑着跟上他,“那些稻草人是他做的‘皮囊胚子’,等替命莲成熟了,就把人的魂魄塞进去,变成新的‘壳子’。”

李火旺想起王屠户夫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往回跑——师父留下的那本破书还在他住的破庙里,那书里画着不少驱邪的法子,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普贤没拦他,只是紧紧跟在后面。两人抄近路穿过几条窄巷,快到破庙时,李火旺突然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串银镯子,样式古朴,上面刻着莲花纹,正是王屠户从女尸身上拿的那串。

镯子旁边还躺着半截手指,指甲缝里沾着些蓝布纤维。

“这是王屠户的手指,”普贤蹲下身,用树枝拨了拨那截手指,“画皮匠没走远,他在等我们回破庙。”

李火旺捡起银镯子,入手冰凉,镯子内侧刻着个“莲”字,刻痕很深,像是用指甲硬生生划出来的。他突然想起那具女尸,肚子鼓鼓的像是怀着孕,说不定这镯子是她未出世的孩子的,王屠户拿了不该拿的东西,才招来了祸事。

“这镯子得还回去,”李火旺握紧镯子,指节泛白,“不然那女尸的怨气散不了,替命莲还会找上来。”

普贤点点头:“她的坟在乱葬岗最北边,靠着那棵歪脖子柳树。不过现在去太危险,画皮匠肯定在那儿等着。”

李火旺咬咬牙:“那也得去。总不能让她一直缠着无辜的人。”他想起师父说过,为人处世,总得有点良心,哪怕自己吃亏,也不能让冤屈没处说。

两人没回破庙,绕着路往乱葬岗走。路过一片菜园子时,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呜呜”的哭声,像是个女人在哭。李火旺心里一动,拉着普贤躲在篱笆后面偷看。

菜园里有个穿红袄的女人,正蹲在井边哭,背影窈窕,看着像是哪家的新媳妇。可她的脚却陷在泥里,拔出来时带着些湿漉漉的黑发,显然不是活人。更诡异的是,她哭的时候肩膀一动不动,只有头在不停地晃,像是脖子断了。

“是那具女尸,”普贤的声音发颤,“她的怨气太重,已经化形了。”

女尸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声音,突然转过头。李火旺这才看清她的脸,肿胀发紫,眼睛瞪得溜圆,肚子高高隆起,上面有个破洞,洞里露出些森森白骨,还有半截小小的手,指甲缝里沾着点蓝布纤维,和王屠户手指上的一模一样。

“把镯子给我……”女尸的声音像是从井里传出来的,带着水泡破裂的“咕嘟”声,“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李火旺心里一酸,刚想把镯子递过去,却被普贤按住了手。普贤朝女尸的身后努了努嘴,李火旺这才看到,女尸身后的井里,水面上漂着个蓝布长衫的影子,手里正拿着唢呐,对准了女尸的后心。

是吹唢呐的瞎子!他竟然躲在井里,想趁机偷袭女尸!

“小心!”李火旺大喊一声,把手里的银镯子朝瞎子扔过去。镯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当啷”一声砸在井沿上,瞎子的唢呐声顿时变调,女尸猛地回头,看到井里的影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肚子上的破洞突然喷出一股黑血,溅了井沿满满一地。

瞎子从井里跳出来,手里的唢呐变成了把骨刀,朝着女尸砍过去。女尸不闪不避,任由骨刀砍在身上,伤口里流出的黑血却像活蛇似的缠住瞎子的胳膊,顺着他的袖口往里钻。

“你这孽障!敢坏我的事!”瞎子的声音变得尖利,胳膊上的蓝布长衫被黑血腐蚀出一个个破洞,露出下面青黑色的皮肤,上面爬满了红色的纹路,像是替命莲的根须。

女尸没说话,只是伸出枯瘦的手,朝着瞎子的脸抓过去。瞎子显然很怕她的手,连连后退,却被地上的黑血缠住了脚,动弹不得。女尸的手越来越近,指尖的指甲泛着青黑,眼看就要抓到瞎子的脸。

就在这时,菜园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赵捕头带着几个捕快冲了进来,手里的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何方妖孽,敢在此作祟!”

瞎子像是看到了救星,突然朝赵捕头扔出个东西,黑乎乎的像是块石头。赵捕头下意识地接住,那东西却突然炸开,变成一团黑雾,罩住了赵捕头的脸。黑雾散去后,赵捕头的眼睛变得一片浑浊,举着刀就朝女尸砍过去。

“他被画皮匠的迷魂术控制了!”普贤急得跳脚,“那黑雾是用死人的指甲灰做的!”

李火旺看着赵捕头砍向女尸的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他突然想起师父的破书里说过,童子尿能破迷魂术,虽然不雅,但现在也顾不上了。他刚想解开裤子,却被普贤拦住了。

“没用的,他身上有护身符,迷魂术伤不了他根本,”普贤指着赵捕头腰间的黑玉佩,玉佩正在发烫,发出淡淡的红光,“他是故意的,想趁机靠近女尸,看看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还在。”

李火旺这才注意到,赵捕头的刀虽然砍向女尸,却总在快要碰到的时候偏开,像是在演戏。女尸显然也看出来了,突然停住动作,肚子上的破洞对着赵捕头,洞里的小手突然动了动,像是在朝他招手。

赵捕头的脸色变了变,突然大喊一声:“动手!”几个捕快立刻围上来,手里的网子撒向瞎子。瞎子没想到赵捕头会突然反水,被网子罩了个正着,网眼上缠着的红线突然收紧,勒得他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蓝布长衫下的皮肤开始冒烟。

“算你狠!”瞎子的声音像是无数只虫子在爬,“等我主子来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他突然化作一团黑烟,从网子的缝隙里钻了出去,消失在菜园深处。

女尸看着瞎子消失的方向,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赵捕头磕了个头,肚子上的破洞慢慢合拢,脸上的肿胀也消退了些,露出张清秀的脸。她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递给赵捕头,然后化作一道白光,钻进了旁边的井里,井台上的黑血和头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从未存在过。

赵捕头打开布包,里面是半块玉佩,和他腰间的那块一模一样,合在一起正好是个完整的莲花形状。他的手开始发抖,眼圈也红了,喃喃道:“莲儿……是爹对不起你……”

李火旺这才明白过来,这具女尸竟然是赵捕头的女儿!难怪他对替命莲这么上心,难怪他的玉佩和女尸的能合在一起。

“三年前,莲儿怀着身孕,被人贩子拐走,我找了三个月才找到她,可她已经……”赵捕头的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我一直怀疑是画皮匠干的,可没证据,只能忍着。今天要不是你,我还没法替她报仇。”

李火旺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普贤突然拉了拉他的手,指着井边的石头,石头上刻着个小小的“苏”字,和布庄苏掌柜的姓一样。

赵捕头显然也看到了,脸色变得铁青:“果然是他。莲儿失踪前,最后见的人就是苏掌柜,说他要给她做件新嫁衣。”

几个捕快立刻拔出刀,朝着布庄的方向跑去。李火旺和普贤也跟了上去,刚到布庄门口,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里面静悄悄的,像是没人。

赵捕头一脚踹开大门,里面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柜台后的苏掌柜已经不见了,地上躺着几个稻草人,身上的皮被剥了下来,平铺在桌子上,上面用红线缝着些奇怪的图案,像是某种符咒。最里面的稻草人穿着件红嫁衣,上面绣着的莲花栩栩如生,正是赵捕头女儿要做的那件。

嫁衣的领口上,别着朵替命莲,已经完全绽开,花瓣上的细小红点像是在流血。

“他跑了,”赵捕头拿起替命莲,花瓣突然合拢,变成一颗血红色的珠子,“这是用莲儿的心头血养的,他拿这个去炼‘子母煞’,炼成之后,就能控制所有被替命莲缠上的人。”

李火旺突然想起自己胸口的莲花印记,下意识地捂住衣襟。普贤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怕,你的印记是我给的,和替命莲不一样,他控制不了你。”

赵捕头把血珠收好,看着地上的稻草人,突然皱起眉:“不对,少了一个。”他数了数,“王屠户夫妇、陈瞎子……还差一个,应该是……”

他的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锣声,有人在喊:“不好了!县太爷的公子丢了!”

李火旺心里咯噔一下,县太爷的公子才刚满周岁,前几天还在街上抓周,难不成被苏掌柜抓走了?

赵捕头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苏掌柜的目标不是莲儿,是县太爷的公子!他要炼子母煞,需要一个刚出生的男婴做引子,莲儿只是被他利用了!”

众人赶紧往县衙跑,刚到门口,就看到一个捕快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手里拿着件婴儿的襁褓,上面绣着个“安”字,是县太爷公子的名字。襁褓里没有婴儿,只有一朵盛开的替命莲,花瓣上的红点像是在眨眼睛。

“夫人说,刚才有个穿月白长衫的公子来拜访,给公子送了个长命锁,她没多想就让他抱了抱孩子,结果转身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孩子也跟着没了……”捕快的声音发颤。

赵捕头握紧手里的佩刀:“他肯定还没走远,往北门追!那里是出城的必经之路!”

李火旺拉着普贤也跟了上去,心里却有种不好的预感。普贤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县衙的屋顶,上面站着个黑影,正抱着个婴儿,朝他们挥了挥手,正是苏掌柜。

“他在那儿!”李火旺大喊。苏掌柜却只是笑了笑,突然化作一道白光,朝着城外飞去,怀里的婴儿不哭不闹,只是伸出小手,朝着李火旺的方向抓了抓,手腕上的长命锁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赵捕头气得一拳砸在墙上:“追!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得把孩子抢回来!”

众人骑马追出城,城外的官道上,苏掌柜的身影越来越小,眼看就要消失在远处的山林里。李火旺突然注意到,普贤的眼睛变成了纯黑色,像是在和什么东西感应。

“他要去终南山,”普贤的声音变得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里有座废弃的道观,是画皮匠的老巢。他主子就在那儿,等着用县太爷公子的心头血,完成最后的炼化。”

李火旺心里一动,终南山,师父说过要带他去的地方。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还是师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故意让他留在这里,等着和这些东西做个了断?

他看了看远处的山林,又看了看身边的普贤,突然握紧了拳头。不管前面是什么,他都得去看看。师父的债,女尸的冤屈,县太爷公子的命,还有他自己身上的印记。

马蹄踏在官道上的声音像擂鼓,震得李火旺虎口发麻。赵捕头的马最快,已经冲在最前面,腰间的黑玉佩随着颠簸发出微弱的红光,像是在指引方向。李火旺骑着匹借来的老马,速度慢了不少,普贤坐在他怀里,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眼睛一直盯着前方的山林,那里的雾气越来越浓,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雾里搅动。

“那雾不对劲,”普贤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警惕,“是‘锁魂雾’,进去了就很难出来,会被困在里面重复生前的事。”

李火旺想起师父的破书里提过这种雾,说是用百具冤魂的怨气炼化的,能勾起人心里最深的执念,让人在幻境里耗尽阳气而死。他勒住缰绳,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师父留下的糯米,据说能破邪祟。

“把糯米撒在马鼻子上,”李火旺一边给老马撒糯米,一边分给旁边的捕快,“别吸入雾气,闭住气冲过去。”

捕快们半信半疑,但看李火旺说得认真,还是照做了。赵捕头回头看了一眼,赞许地点点头,从腰间解下块玉佩扔过来:“拿着,我爹说这东西能驱雾。”

李火旺接住玉佩,入手温热,上面刻着的莲花纹路和赵捕头那块一模一样,只是小了些。他刚把玉佩系在脖子上,就听到前面传来赵捕头的怒喝,像是遇到了麻烦。

催马赶上去,才发现前方的路口被一棵倒下的大树挡住了,树干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藤蔓上开着淡青色的花,正是替命莲。赵捕头的马被藤蔓缠住了腿,焦躁地刨着蹄子,那些藤蔓像是活的,越收越紧,已经勒进了马肉里,渗出的血珠滴在地上,立刻冒出白色的烟。

“是苏掌柜设的障眼法,”普贤指着树干后面,那里的雾气里隐约有个人影,正拿着针线缝补什么,“他在用法术加固藤蔓,想困住我们。”

李火旺翻身下马,拔出腰间的短刀——那是师父留给他的,刀鞘是黑檀木的,上面刻着“镇煞”两个字。他挥刀砍向藤蔓,刀刃碰到替命莲的瞬间,发出一阵刺耳的“滋滋”声,藤蔓上的花瓣突然张开,露出里面细小的牙齿,朝着他的手咬过来。

“别用刀砍,它们怕阳气!”普贤突然跳下马,跑到李火旺身边,小手按在藤蔓上。他的手心冒出淡淡的金光,藤蔓像是被烫到一样,立刻缩回了树干里,替命莲的花瓣也蔫了下去,变成灰黑色。

李火旺看得目瞪口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普贤用术法。普贤冲他眨眨眼:“我本来就是靠着阳气才化形的,这些阴邪的东西自然怕我。”

赵捕头趁机砍断剩下的藤蔓,勒住马缰:“快追,他肯定没跑远!”

众人刚绕过大树,就听到雾气里传来婴儿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像是县太爷的公子。赵捕头一喜,催马就往哭声的方向冲,李火旺却觉得不对劲——那哭声太规整了,像是有人故意掐着嗓子学的,而且声音来源一直在变,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根本不是一个方向。

“别追!是陷阱!”李火旺大喊,可赵捕头已经冲进了浓雾里,身影瞬间被吞没。紧接着,雾气里传来赵捕头的惨叫,听起来痛苦极了。

李火旺心里一紧,刚想冲进去救人,却被普贤拉住了。普贤指着地上的影子,赵捕头的影子在雾里扭曲着,像是被什么东西撕成了好几块,而他本人的影子却还好好地站在原地,手里的刀掉在地上,影子的脖颈处有个淡淡的莲花印记。

“他被困在幻境里了,”普贤的声音很沉,“那惨叫声是假的,是苏掌柜用他心里的恐惧做出来的。他最愧疚的就是没保护好女儿,现在肯定在幻境里重复当时的场景。”

李火旺看着地上的影子,突然想起赵捕头刚才说的话,莲儿怀着身孕被拐走,他找了三个月才找到,却只看到一具冰冷的尸体。这种愧疚像根刺,扎在心里这么多年,难怪会被苏掌柜利用。

“怎么才能救他出来?”李火旺急得直跺脚。

普贤指着赵捕头的影子:“得让他自己想明白,幻境是靠执念撑着的,只要他放下愧疚,就能醒过来。你试试喊他女儿的名字,说不定有用。”

李火旺深吸一口气,朝着浓雾大喊:“赵捕头!莲儿不怪你!她知道你尽力了!”

喊了几声,雾里的惨叫声停了,赵捕头的影子晃了晃,脖颈处的莲花印记淡了些。李火旺再接再厉,把刚才在菜园里看到的事都说了出来:“莲儿已经报仇了!她朝你磕头了!她不恨你!”

“轰”的一声,浓雾突然散开了一块,露出赵捕头的身影。他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肩膀不停地颤抖,像是在哭。他面前的藤蔓已经枯萎,替命莲的花瓣掉了一地,变成黑色的粉末。

“走吧,”赵捕头站起身,声音沙哑,眼睛红红的,“别让那畜生跑远了。”他翻身上马,速度却慢了不少,腰间的黑玉佩光芒暗淡了许多,显然刚才在幻境里耗了不少阳气。

穿过浓雾,前面的山林越来越密,树木的形状也变得诡异起来,有的树干扭曲成手的形状,有的树枝垂下来像绞索,上面还挂着些破烂的衣物,像是有人在这里上吊过。

普贤突然指着一棵大树,树上缠着个稻草人,穿着县太爷公子的襁褓,上面的“安”字被血染红了。稻草人的脖子上挂着个长命锁,和苏掌柜抱走的那个一模一样。

“他在嘲讽我们,”李火旺握紧短刀,“觉得我们肯定救不回孩子。”

普贤却摇摇头,凑近稻草人闻了闻:“不对,这上面有奶香味,是刚留下的。他没走远,就在附近,可能在准备炼化子母煞的仪式。”

他指着树下的泥土,那里有个小小的法阵,用鲜血画成的,中间摆着个瓦罐,里面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像是在煮什么。法阵的边缘刻着些奇怪的符号,和师父破书里画的“聚阴阵”很像,只是更复杂些,每个符号旁边都点着一滴血,泛着黑红色的光。

“这阵要用活人做祭品,”普贤的脸色很难看,“瓦罐里煮的是‘引子’,可能是……”他没说下去,但李火旺已经明白了,应该是和婴儿相关的东西,比如胎盘之类的,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赵捕头一脚踹翻瓦罐,里面的东西泼出来,是些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混着几根细小的骨头,散发着腥甜的气味。液体落在法阵上,那些符号突然亮起红光,整座山都轻微地晃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地下钻出来。

“不好,他在启动法阵!”普贤拉着李火旺后退,“这是‘子母连心阵’,他在用法阵连接县太爷公子和替命莲,只要仪式完成,公子就会变成替命莲的‘容器’,被他完全控制。”

地面裂开一道缝,里面冒出黑色的雾气,雾气里隐约能看到无数只小手在抓挠,像是有无数婴儿的魂灵被困在地下。李火旺突然想起老人们说的,终南山以前有座道观,里面的道士炼婴煞,后来被天雷劈了,难道就是这座?

“苏掌柜肯定在道观里,”赵捕头指着山顶,那里有个模糊的黑影,像是座破败的建筑,“我们必须在他完成仪式前赶到!”

众人加快脚步往山顶爬,山路越来越陡峭,地上的血迹也越来越多,像是有人拖着什么重物往上走。李火旺注意到,这些血迹里混着些金色的粉末,和普贤手心冒出的金光很像。

“是县太爷公子的血,”普贤捡起一点粉末闻了闻,“他体内有龙气,是难得的‘纯阳之体’,苏掌柜找他做祭品,就是想借龙气让子母煞更厉害。”

李火旺这才明白,苏掌柜的目标不是随便一个婴儿,而是专门找了县太爷的公子,毕竟当官的人家,多少有些龙气护体,用来炼煞效果最好。这心思也太歹毒了,连刚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

爬到半山腰,突然听到前面传来婴儿的哭声,这次的哭声很真实,带着恐惧和痛苦。李火旺心里一紧,加快脚步冲过去,看到一个山洞,洞口用朱砂画着符,符上的字迹扭曲,像是在蠕动。

“公子就在里面,”普贤指着山洞,“苏掌柜可能在里面准备最后的仪式。”

赵捕头示意众人停下,自己先摸过去,扒着洞口往里看。看了一会儿,他回头朝李火旺招手,脸色凝重:“你进来,苏掌柜在跟孩子说话,提到了你师父。”

李火旺心里咯噔一下,师父和这事有什么关系?他跟着赵捕头钻进山洞,里面很暗,只有中间燃着一堆火,火上烤着个瓦罐,里面的东西已经煮得冒泡,散发着和刚才一样的腥甜气味。

苏掌柜背对着他们,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怀里抱着县太爷的公子,手里拿着支毛笔,在公子的额头上画着什么。公子哭得满脸通红,却发不出声音,像是被人点了哑穴。

“……你师父当年就是在这里坏了我主子的好事,”苏掌柜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故事,“他以为烧了道观就没事了?太天真了。那些婴煞早就钻进了山里,只要找到合适的‘容器’,就能重新聚齐……”

李火旺的心脏狂跳起来,师父果然来过这里!难怪他总说终南山不太平,还说自己欠了债,难道就是因为坏了苏掌柜主子的事?

“他以为用自己的精血封印了洞口,就能困住婴煞?”苏掌柜笑了起来,声音尖利,“他的精血确实厉害,可也成了婴煞的‘养料’,这么多年过去,早就养得差不多了,就等你来了……”

李火旺猛地冲出去:“你把孩子放下!”

苏掌柜转过身,脸上还带着笑,可眼睛里却没有丝毫温度,像是在看一件物品:“你终于来了。你师父的精血和你的血脉相通,只要把你献祭了,婴煞就能彻底破封,到时候整个终南山都会变成我的天下……”

他突然把手里的毛笔扔向李火旺,笔尖带着黑色的墨汁,在空中化作一条小蛇,朝着李火旺的面门扑过来。李火旺侧身躲开,抽出短刀砍向小蛇,刀身碰到墨汁,发出“滋啦”的响声,小蛇瞬间化作一团黑雾。

“别挣扎了,”苏掌柜抱着孩子后退,退到山洞最里面的石壁前,那里有个模糊的印记,像是用鲜血画的莲花,“这山洞是你师父用精血封印的,只有你的血能解开,你来了,正好省了我的事。”

他突然按住县太爷公子的手,往石壁上的莲花印记按去。公子的手心立刻被刺破,一滴血落在印记上,印记瞬间亮起红光,整个山洞开始剧烈晃动,地下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快阻止他!”赵捕头大喊着冲过去,却被突然从地下钻出来的藤蔓缠住了腿,这次的藤蔓更粗,上面的替命莲已经完全绽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牙齿,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李火旺想冲过去,却被普贤拉住了。普贤的眼睛变成了纯黑色,死死盯着石壁上的印记:“不能碰!那是你师父的封印,一旦被彻底解开,里面的婴煞就全出来了,到时候谁都拦不住!”

“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伤害孩子?”李火旺急得直跺脚,看着公子痛苦的表情,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普贤突然咬破自己的手指,把血滴在李火旺的短刀上:“用我的血,能暂时压制封印,你趁机把孩子抢回来!”

李火旺点点头,握紧短刀冲过去。刀刃上的血珠发出金光,砍向缠住赵捕头的藤蔓,藤蔓碰到金光,立刻缩回了地下,替命莲的花瓣也瞬间枯萎。

“没用的,”苏掌柜冷笑,突然用手拍向石壁,莲花印记的红光更亮了,整个山洞的地面裂开无数道缝,里面伸出无数只小手,抓向李火旺的脚,“婴煞已经醒了,谁也拦不住!”

李火旺的脚踝被抓住,一股阴冷的力量顺着腿往上爬,像是要钻进他的骨头里。他咬着牙,用短刀砍向那些小手,每砍断一只,就有更多的手从地下钻出来,无穷无尽。

“快!我撑不了多久!”普贤的脸色越来越白,显然耗了太多力气,他的血在短刀上的金光越来越淡,“集中精力砍苏掌柜手里的毛笔!那是‘画皮笔’,能控制替命莲!”

李火旺恍然大悟,难怪苏掌柜能用替命莲设下那么多陷阱,原来是靠这毛笔。他调整方向,朝着苏掌柜手里的毛笔砍过去,刀刃带着金光,瞬间就到了苏掌柜面前。

苏掌柜显然没料到他能挣脱婴煞的纠缠,匆忙间只能松开孩子,用手去挡短刀。刀刃砍在他的手上,发出“当”的一声,像是砍在石头上,苏掌柜的手竟然变成了青黑色的鳞片,上面还沾着些暗红色的血迹。

“你果然和你师父一样讨厌,”苏掌柜的脸开始扭曲,皮肤裂开,露出下面青黑色的皮肤,眼睛变成了竖瞳,像是某种蛇类,“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突然张开嘴,吐出一条长长的舌头,上面布满了倒刺,朝着李火旺的脸舔过来。李火旺闻到一股腥臭的气味,差点吐出来,赶紧后退,却被地上的小手绊倒,摔在地上。

苏掌柜趁机扑过来,爪子般的手抓向李火旺的胸口,那里的莲花印记正在发烫,像是在预警。李火旺下意识地用短刀去挡,刀刃再次砍在苏掌柜的手上,这次竟然砍破了鳞片,流出黑色的血液。

“啊——”苏掌柜惨叫一声,后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这不可能……你的刀怎么能伤到我?”

李火旺也愣住了,师父的刀确实厉害,可也不至于能伤到苏掌柜这种邪物吧?他低头看了看短刀,发现上面除了普贤的血,还有自己的血——刚才摔倒时不小心被刀刃划破了手心,血滴在了刀上。

“是你的血,”普贤突然大喊,“你师父的精血和你的血脉相通,这把刀认你做主人了!”

苏掌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显然也明白了过来:“难怪主子一直让我找你,原来你的血是解开封印的关键……也好,省得我麻烦了!”

他突然转身,朝着石壁上的莲花印记扑过去,用流血的手按在印记上。黑色的血液和红色的印记混合在一起,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整个山洞剧烈晃动起来,地下的裂缝越来越大,无数只小手从里面伸出来,抓向洞顶的岩石,像是要把整个山洞掀翻。

“快带孩子走!”赵捕头已经挣脱了藤蔓,冲过来拉住李火旺,“我来挡住他!”

李火旺抱起吓得哭不出声的县太爷公子,看着赵捕头冲向苏掌柜,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赵捕头的刀虽然锋利,却砍不破苏掌柜身上的鳞片,反而被苏掌柜一脚踹倒,撞在石壁上,吐出一口血。

“快走!别管我!”赵捕头大喊着,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点燃了腰间的油布包,“我爹说这东西能烧邪物,让我留着防身!”

油布包燃烧起来,发出刺鼻的气味,火焰是蓝色的,碰到苏掌柜的鳞片,立刻燃起熊熊大火。苏掌柜惨叫着后退,身上的鳞片被烧得噼啪作响,却没伤到根本,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不顾一切地朝着赵捕头扑过去,爪子深深扎进了赵捕头的肩膀。

“普贤,照顾好赵捕头!”李火旺把孩子递给普贤,自己捡起地上的短刀,再次冲向苏掌柜。这次他瞄准了苏掌柜的眼睛,那里没有鳞片,应该是弱点。

苏掌柜正忙着撕咬赵捕头的肩膀,没注意到李火旺。李火旺抓住机会,将全身力气都灌注在短刀上,狠狠刺向苏掌柜的眼睛。刀刃带着金光,瞬间没入眼眶,苏掌柜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松开赵捕头,捂着眼睛后退,黑色的血液从指缝里喷涌而出。

“我不会放过你的!”苏掌柜嘶吼着,转身扑向石壁,撞开一道暗门,钻了进去,“我主子会替我报仇的!你们都得死!”

暗门在他身后关上,上面的莲花印记重新亮起红光,只是比刚才暗淡了许多。山洞的晃动渐渐停止,地下的小手也慢慢缩回裂缝,像是被重新封印了。

李火旺赶紧跑过去扶赵捕头,他的肩膀被撕开了个大口子,深可见骨,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变成了青黑色,显然中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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