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将军的调令送达商务司时,刘禅正在跟表哥糜威吃午饭。听说亲爹把自己的官给撸了,小公子真是哭笑不得。心想人家上书谏言都是升官发财,我上书怎么就成了罢官免职了?不但免职,还是就地免职,连个缓冲期都不给。
这不免也免了,还能有啥办法?谁让那是亲爹呢?刘禅只得苦笑一下,对糜威说:“表兄,既是命令,我收拾收拾,这便回去复命。”
糜威一时怅然,愤愤不平道:“公子凭空设立商务司,二三年间已成荆州支柱。主公为何如此对待公子?”
“罢了,无论如何安排,总不会害我。再说当这个差当得累死了,我连个懒觉都没得睡,以后就让杨子昭去受这份罪吧。他去储掾调配原料,下午才能回来,我就不跟他当面交割了。反正司里的事他都清楚,你替我打声招呼吧。”
糜威只得应承,帮着刘禅收拾好个人物品,送他上车回府。当初来当这个官完全是被他爹赶鸭子上架,可如今拍拍屁股走人,心里居然还有许多不舍。
人呐,一时喜新厌旧、一时恋旧如新,真是麻烦!
刚被免了职的公子禅回到将军府,下人们都以为出事了。自从小公子当了公差,他可从来没这么早回过家。刘禅也有些别扭,见管家带着一伙人往后跑,便拦住他问:“老宋,你们这是干嘛呢?急急忙忙的?”
管家赶紧上来陪笑脸:“哟,公子今日回来得早。主公不是要远征了么,夫人也要跟去,这不着小人们帮忙装箱。”
“啥?”刘禅闻言吓了一跳,心想我这个二敢子后妈咋啥事都敢干?攻打汉中那是闹着玩么?她要是跟去,到时候不声不响带着娘子军冲进敌阵,我爹不得疯了?
刘禅眨巴眨巴眼睛,消化了一会,又问:“这事,我爹知道么?”
宋管家慌忙摇头:“公子,这小人哪会省得?国家大事我们这些人如何敢问?”
刘禅心说也是,就不再纠缠,挥挥手让他们该干啥干啥。自己跑去内室看孙尚香这回打算疯成啥样。
“公子来啦!”
离房门还有十来步,正好红缨从里面出来,迎面碰上刘禅。他们一起经历过许多磨难,感情与其他人不同。
“红缨姐,听说小后妈要跟着我爹西征,真的假的?”
红缨无奈摇头:“小姐的脾气你也知道,我劝了许久,就是劝不动。”
“我爹同意了?”
“怎么可能?还没跟将军说呢。以将军对小姐的疼爱,断不会让她去前线。”
刘禅心里有了底,回了句“行!我去看看”,便放开红缨独自走进房间。
只见孙夫人一身短襟,正举着皮甲在身上比划,忽见刘禅闯了进来,皱眉问:“咦?阿斗?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刘禅没有回答,只不怀好意地盯着孙尚香手里的皮甲,嘴角含着坏笑:“先别说我,您这是要干啥呢?”
孙尚香白他一眼,转过身继续打量镜中的自己:“你不知道么?将军要出征了,我也得去。”
“哦。你也去。”
刘禅蹦出这三个字后就一声不吭,靠在衣柜旁歪着脑袋看孙尚香折腾。孙夫人本没在意,忽然后面没了声响,才察觉到不对劲。于是放下甲背转身来,警惕地盯了刘禅一会儿,问:“你啥意思?我不能去么?”
“嗨!我可没说哦。你能不能去,我说了又不算。”
“德行!”孙尚香假意啐了一口,刚转过去马上又转了回来,神情有些颓然:“不过说真的,这事我还没跟你爹说呢,他肯定不让我去。”
刘禅被她气笑:“原来你不傻呀!那你折腾啥呢?”
“唉,正好你回来。你鬼主意最多,快帮我想想,怎么才能让你爹答应?”
公子禅摇了摇头,断然拒绝:“别想,根本不可能。千里行军又不是玩耍,带你们一群女子,怎么弄?”
“女子怎么了?我这女子不照样救过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偏见?”
“我的大姐呀,这是偏见么?那边几万个大老爷们,把你们这几十个女人扔进去,那还能打仗?你想闹就闹吧,我可不跟你掺和,省得被我爹骂。”
刘禅说完耸了耸肩,抱定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孙夫人被他气得撅嘴皱眉,哼一声:“谁稀罕!不帮算了!你爹若不许,我就偷跑去,就像上次去许都那般。”
“哈,那我可祝你好运了。廖化将军昨日就下令封城了,所有进出城门的都得搜身检查。”
“啊?封城?为什么?有人要攻打江陵么?”
刘禅闻言撇了撇嘴,心想要是有那也是令兄,你这么问我如何答你?只好嘿嘿笑两声搪塞过去。
“那怎么办?”孙夫人有些泄气,一屁股坐到软垫上,做出个可怜兮兮的样子。
“阿斗!你就帮帮我呗!”
刘禅一眼看出孙尚香的诡计,连喊了三个停:“停停停!你这招跟我爹使去,也不看看自己是啥段位,你撒娇,有用么?”
“你——,哼!我不管,你要想不出办法我就带上你一起跑。”
孙夫人说罢,跳起来假装要抓刘禅。刘禅哈哈一笑,转身就跑,两人在屋里捉起迷藏来。可是才跑了两圈,孙夫人就感到一阵不适,只觉得腹部胀痛、头晕眼花,赶忙扶着胯弯下腰来,心口一阵阵恶心。
刘禅察觉到夫人的异样,停了玩笑跑来扶她坐下。撩起夫人的衣袖给她把脉,边问:“你咋了?哪儿不舒服?”
孙尚香摇摇头,捂着心口说不出话。心想真是怪了,自己可是头一回这样,这是中了什么邪么?
“阿斗,我没事吧?”缓过来一点的孙夫人问这个精通医术的儿子,心里七上八下。
“嗯,”刘禅嗯了一声,在想怎么跟她说:“你最近,月事正常么?”
夫人的脸唰就红了,心想这娃娃咋这样,就算再熟也不能问继母这问题呀!
刘禅怕她误会,连忙解释:“你这脉象是喜脉,若日子对的上,那就是有了。”
“有了?有什么了?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
孙夫人显然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一点儿没往怀孕这方面想。刘禅只好把话挑明:“有娃娃了,你,要做娘了。”
“——”
长时间的空白。不仅是场面,还有孙尚香的脑子,全都是一片空白。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她才恢复理智,显得有些惊慌失措:“有、有了?我?有了?”
她下意识的用手捂住腹部,言语间有些慌乱,完全不似刚才又跳又叫的状态。
“嗯,有了!”
“啊!有了!”
第一句有了是刘禅的回答,第二句有了是夫人的惊呼。孙尚香终于反应了过来,激动地再次撸起袖子,伸出雪白的手腕,逼着刘禅再给她做一次b超:“快,再帮我诊诊,看看是男是女,几个月了?”
公子禅听闻此言,五官几乎挤成了苦瓜,斥道:“这怎么诊得出来?你当我神仙呢?所以才问你上次月事是哪天啊,否则如何知道几个月了?”
“对对对——”孙尚香瞬间变了个人,所有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她不敢乱动,伸长了脖子朝外面喊:“红缨——,红缨——”
红缨卷帘进来,问小姐何事。夫人把她叫到跟前,贴着耳朵小声问上次例假是哪天。这位夫人一向大大咧咧,这种事自己不记,还要来问丫鬟。
红缨不明白小姐问这个干嘛,眨着眼如实讲了。孙夫人转头问刘禅:“听到了?几个月了?”
“嗯,”刘禅嗯一声,拿出随身的笔记本把日子记下,抬头说:“两个半月。从这天算起,往后280天便是预产期。大姐,你这回可真不能闹了,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每隔十天我来诊一次脉,所有吃的喝的都得经我过目,所有活动都得由我批准,知道了么?”
孙夫人从来没这么乖过,老老实实地点头。红缨这才知道真相,扑哧跳了起来,激动的满脸满眼都是笑:“小姐!你有啦!小姐你有啦——”
“行了行了红缨姐”,刘禅不止管孙夫人,连红缨也管:“你以后也少蹦蹦跳跳的,孕妇需要静养,不能激动。”
红缨闻言一惊,立刻用双手捂住嘴巴,瞪着一双大眼用力点了十来下头。
刘禅接着说:“自今日起,夫人的起居饮食都听我的。红缨姐,你去告诉厨房,每日需要新鲜的肉、蛋、奶、鱼,绿色蔬菜也不可缺少,饮食要清淡,少盐少油,让他们提前准备。”
红缨答一声“诺”,急忙跑去厨房。孙夫人还坐在原地等刘禅安排,可迟迟不见下文,小心翼翼问了声:“那我、我干什么?”
“你呀,多休息,少活动,再不可打打杀杀。”
公子禅像训孩子一样训后妈,完事背着两手独自离开。孙夫人大气都不敢出,继续乖乖坐着,不知能不能起来。
刘禅走出房门,马上找下人问老爹在哪。得知去了司马所,立刻命人备车过去。
司马所内,刘备正和庞统商议进军路线,忽然抬头见儿子来了,便招手让他过来。
“禅儿,来此何干?”
刘禅拜了拜,答道:“报喜。”
“嗯?喜从何来?”
小公子故意神秘地一笑,让好奇在老爹脸上继续放大,然后把音量控制到只能三个人能听见的程度:“夫人有喜了,两个半月。”
“哦。”
左将军哦了一声,并未反应过来,继续低头看他的地图。过了大约十来秒才忽然抬头,瞪着刘禅问:“有了?夫人有了?”
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至少说明了人类意识的传播速度远没能达到神经信号的光速。
刘禅早料到这种反应,很镇定地点了下头。
“哈哈!哈哈哈!”
左将军忽然的狂笑把一旁的参谋吓成了雕塑,呆呆站边上盯着,不知出了何事。庞统咳嗽一声,让他们该干啥干啥,凑过来小声说:“主公请回,照看夫人要紧,此间交与庞统便是。”
——
回到家,刘备将儿子的工作定成了夫人的保健医生。孙尚香的一切活动都听他指挥。至于长史府,只好暂时悬空,等夫人情况稳定了再说。
孙夫人委实难得,收了所有的小性子,也不闹着去战场了,服服帖帖地待在房里养胎。
到了酉时,星月不见。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一辆车,那是庞统要去找孔明商议要事。
诸葛亮没想到庞士元这么晚还来,就在书房看茶招待。庞统正好口渴,拿起茶杯就灌。孔明先开口问:“士元,此时过府,想必出了大事?”
庞统喝完茶,往前挪了挪,神情十分严肃:“孙夫人有喜,此事孔明可知?”
孔明点点头:“主公令禅儿看顾夫人,暂时不来长史府学政。”
“汝有何看法?”
庞统这问题问的很怪,事实上他这个时候来找诸葛亮本身就很怪。但诸葛亮明白庞统的意思,低头沉吟片刻,反问道:“士元是担心禅儿?”
庞统嗯了一声,小心地权衡着措辞:“立嗣之事关系根本,本就敏感非常。此前主公只禅儿一个亲子,尚不必在意。今夫人有孕,万一是男孩,将来难免波澜。东吴孙权必会借此大做文章,争取立其为嗣。你我皆主公臂膀,不可不防啊!”
孔明的目光一直落到窗外,虽然外面黑蒙蒙一片,他还是静静地望着,仿佛在寻找什么。
“士元未雨绸缪,令亮佩服。但涉及主公家事,务须谨慎,万不可造次。况且夫人临盆尚有七八个月,此事可缓缓筹谋,最好先探明主公之意。”
“公所言不差。吾只担心万一像袁绍——”
诸葛亮急忙挥了两下手,不让庞统说下去。低声道:“主公雄才,曹操亦颇忌惮,岂袁本初可比?士元无须过虑,此事绝不可能。”
庞统有些着急了,扶着桌案直起身体,语速快了不少:“汝之言吾岂不知?若在平时自不必急,何至于深夜造访?孔明试想,主公征战在西,战阵之间,万一——,唉——!”
话没说透,但意思已经点的很明白了。
孔明默然,因为他意识到庞统是对的。主公亲征汉中,战场可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一旦有意外,眼前就是萧墙祸起。孙夫人腹中胎儿的背后是整个江东,另外还有个骁勇善战的刘封,谁能保证他没想法?
这个问题的确很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