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尔尼的秘密协定像一阵阴冷的风,吹过阿尔卑斯山,也吹进了维也纳美泉宫华丽而略显空旷的殿堂。
卡尔坐在书房里,手中捏着谈判代表发回的最终条款摘要。
窗外是帝国首都的秋日景象,美丽的景色丝毫无法缓解他胸中的郁结。
条款上那些冰冷的文字——尤其是那笔被冠以“人道主义”之名的巨额赔偿,以及德国人在谈判桌上明显偏袒意大利的姿态像一根根细针,刺扎着他饱经忧患的帝王自尊。
“菲里茨啊,你可真是......”
他将文件重重拍在雕花橡木桌上,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侍立在旁的侍从官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卡尔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
他知道,从国家层面,奥匈帝国无法对如日中天的德意志帝国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反击。
奥匈帝国在很多方面都需要德国的支持,公开表达不满无异于自取其辱,甚至可能招致难以预料的后果。
但这种被压制、被利用、被迫接受不符合自身最大利益结果的感觉,让他觉得很不爽。
他需要找到一个出口,一种不至于引发外交风波,却能表达他个人乃至哈布斯堡皇室不悦的方式。
没怎么多想,卡尔就想到了个好办法。
他拿起桌子上的银制相框,里面是之前他们一家人的合照,合照里面的那个大女孩让卡尔的眼中浮现出几分怀念。
他召来了内廷总管“给柏林无忧宫发一封电报,以齐塔皇后的名义,就说皇后陛下近来身体微恙,十分思念特蕾西娅,希望她能回维也纳小住几日。”
他知道,这样的要求,于情于理,林尚舟都无法,也不便拒绝。
消息传到无忧宫时,林尚舟正在书房里审阅关于意大利局势的后续报告。
林尚舟放下文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立刻就明白了这封看似充满家庭温情的电报背后,隐藏着卡尔皇帝那点不便宣之于口的不满和小心思。
他嘴角勾起一丝无奈的弧度,这也没办法,能不影响两国关系,还能恶心他一把的办法就只有这一种了。
他起身,走向特蕾西娅在无忧宫的房间。
推开房门,就看到特蕾西娅正站在窗边,身姿挺拔,但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却十分直接。
她显然已经知道了伯尔尼发生的事情,以及卡尔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特蕾西娅……”林尚舟开口轻呼她的名字。
特蕾西娅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说:“宰相先生真是好手段,一边安抚着罗马的墨索里尼,一边还能顺手让维也纳吃个哑巴亏。”
老婆生气了。
牢林内心暗自叹气,他走到她身边,试图去揽她的肩膀,却被她敏捷地侧身避开。
“这是政治,特蕾西娅。”
他叹了口气:“我们需要一个尽快稳定的南欧,一个不再需要分散我们精力的意大利。在某些时候,必须有所取舍。”
“取舍?所以奥匈帝国就是那个被‘舍’的部分?”
特蕾西娅转过身,琥珀色的眼眸里燃烧着怒火:“你明明可以施加更大的压力,让意大利付出更多,或者至少不让卡尔陛下感到如此难堪,你是在故意削弱奥匈帝国吗?”
接下来的几天,无论林尚舟如何试图解释国际局势的复杂性、德国整体战略的必要性,特蕾西娅都坚定不移地将他拒之门外,不仅是她的心门,还有她卧室的房门。
她拒绝与他同床共枕,甚至在餐桌上也对他视而不见,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林尚舟颇感头疼,这种事情他能怎么办?他只能花费更多的口舌和耐心,甚至用上了一些他平日里并不屑于使用的“花言巧语”,反复保证德国并无意刻意削弱或羞辱奥匈帝国,伯尔尼的结果是多方博弈下的最优解云云。
在他锲而不舍的(主要是语言上的)攻势下,特蕾西娅脸上那层坚冰终于渐渐融化了一丝缝隙。但她的眼神依旧复杂。
“菲里茨。”
听到特蕾西娅的声音软下来还换了称呼,牢林的内心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生气,不完全是因为你在谈判中偏向意大利让我父亲难堪。”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我是在担心……担心你对奥匈帝国的态度,我看到德国越来越强大,看到你的目光看向更远的地方,哈布斯堡或许古老,或许内部问题重重,但它依然是一个帝国,我害怕,害怕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会将它视为必须扫清的障碍,而不是伙伴。”
她的话语敲在了林尚舟的心上。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伸手这次终于成功地将她揽入怀中,她没有再抗拒。
“特蕾西娅。”
他轻轻拍着特蕾西娅的肩膀道:“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如果它真的会发生的话,政治的未来,谁又能完全预料?”
“至少现在,以及可见的未来,奥匈帝国仍是我们最重要的盟友之一,而且……别忘了,不论卡尔陛下有多少雄心壮志,他首先都要面对他那永远理不清的国内民族问题,那足够他还有奥托烦恼很多年了。”
他的话语带着现实的冷酷,却也透着一丝安抚。
特蕾西娅靠在他怀里,没有完全被说服,但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许,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哈布斯堡这艘古老的航船,内部的裂隙远比外部的风浪更可怕。
就在这时,女仆来了维也纳的正式信函,齐塔皇后亲笔,再次表达了对养女的思念,希望她能回去住几天。
特蕾西娅看完信,沉默了一会儿。她脸上的怒容已经消散,但那份深藏的忧虑依旧存在。
“我想回去几天。”
她抬起头,看着林尚舟:“看看母亲,看看弟弟妹妹,看看维也纳。”
林尚舟注视着她复杂的眼神,他点了点头,没有阻拦。
“好,去吧。代我向皇后陛下问好。”
他没有点破卡尔那点小心思,也没有再试图解释什么。
特蕾西娅简单收拾了行装,第二天便在护卫的陪同下,登上了返回维也纳的专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