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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立却知道,谭立言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六年级的时候,有家长集体上访教育局,不仅当学期收上去的代管费都退了回来,全校的豆浆也取消了,豆浆机搬走,熬豆浆修的房子变成了杂物室,落满积灰。

之后谭立言虽然依旧做着校长,却是夹着尾巴做人。

退代管费的事情是六年级开学后不久的事情,距离现在还有好几个月。但代管费只是个导火索,在此之前,谭立言肯定就因为其他的事情受到了各方面的压力,例如豆浆。

动员学生喝豆浆,云翳一小当时用的理由是给孩子加强营养。

事实上,这时候已经有了牛奶,有利乐装的,也有零散卖的,有条件的家庭都愿意给孩子喝牛奶。

没条件的家庭一分钱抠成两半花,一学期四十块的豆浆就是从他们牙缝里抠钱。

学校强行推销的豆浆属于典型的,富人用不上,穷人买不起。

时间久了难免遭人非议,豆浆喝了两年,家长的抱怨不是一天两天,只是要等到几个月后才爆发出来。

现在虽然还没有爆发,周立却完全可以利用。

“张老师不仅骂我,还骂谭校长了!”周立大声叫道。

此时的周立是个十岁的女孩子,声音尖利,一下子穿透了周围看热闹的人的耳膜。

周立所在的五年级在三楼右边,校长办公室在一楼左边。

周立哭嚎着从教室跑到校长办公室,就跟个呼啸的火车头似的从三楼呼啸到一楼。

惊动了整层楼的人,后面难免跟上来些看热闹的教职员工。

听见周立说张月怀骂了谭立言,看热闹的人神色各异。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骂校长了?”张月怀厉声呵斥。

相比张月怀因为慌乱焦急而显露的色厉内荏,谭立言的表情显得和蔼很多,他笑眯眯地看着周立:“是吗?那张老师骂我什么了,你能说给我听听吗?”

“她说你中饱私囊,卖豆浆捞钱,收代管费也捞钱,成天变着法子的捞钱。我劝张老师不要说谭校长的坏话,谭校长让我们喝豆浆都是为了我们好,为了让我们身体好,她就骂我。”

大环境总宣传什么孩子天真无邪,孩子不会说谎。

谭立言身为校长,做小学教育,见过的孩子多了,才更明白大多数的小孩子没有是非善恶之分,只懂得看大人的眼色行事,编起瞎话来是一套一套的。

听见周立说张月怀说自己的坏话,谭立言只当她为了让自己惩罚张月怀要开始编瞎话了。

笑眯眯地看着周立,也是存着看笑话的心思。

等听见从周立嘴里说出来的话,谭立言眼中的笑意一寸寸冷了下来。

豆浆费?代管费?怎么刚好都说在他头疼的事情上?

谭立言看着周立,眼神透出一丝认真来:“真的吗?”

张月怀哪儿能听不出谭立言的动摇,急得当场打断了周立:“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这些话都是周立编的,她一个小孩子胡说八道,谭校长你不会相信的,对吧?”

“这不是我瞎编的,我们根本没有学会中饱私囊这个成语,要不是张老师说,我压根就不知道。”

谭立言和围观的教职员工浑身一震,周立要用别的理由来反驳,他们可能还没有这么信服,可没有学到成语这个理由实在是一个幼稚又贴合得恰到好处的理由。

是啊,中饱私囊这么难的成语压根就不在小学生的教学大纲里,难道……

对上谭立言怀疑的目光,张月怀更慌了:“我真的没有说,她这是打击报复。这次学校组织捐款,我效应学校号召,号召班上的同学捐款。周立,她一分钱都不捐,说没有钱,结果下午就又穿新皮鞋,又用新文具盒,我不会是随口问了一句,她就说我骂她,跑到这里来编瞎话。”

说到这里,张月怀有些镇定了,是啊,事情就是这样,为了佐证自己的观点,她还用上了一个简单的逻辑推理:“周立她为了不捐钱,能编瞎话说自己家里没钱,也能为了打击报复我编瞎话说我骂校长。”

谭立言和教职员工看着周立脚上的红色小皮鞋,理智的天平开始向张月怀的方向倾斜过去。

周立当即挺起胸膛:“我家里是真的没钱,买鞋和买文具盒的钱是我妈妈借的。”

张月怀还是那句:“你家怎么可能没钱?”

“爸爸妈妈都好久没有发工资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听他们提一个词,叫下,下……”

“下岗?”外面的一个老师补充道。

“对,谢谢严老师,”周立礼貌地谢过递答案的老师,赶紧把这个词捡过来,“就是下岗。”

张月怀是听到了下岗的风声,云翳一小是镇小学,能够在镇小学就读的大多是工人子弟,自然听到了风声。但她倒不知道周立的父母也面临着下岗,毕竟周立的父亲周庭礼不是基层员工,是管理干部。

也正因为周庭礼是管理干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下岗,总有积蓄,不可能马上就穷到借钱。

“真的没钱,就将就旧的穿着,怎么可能借钱买新鞋,这不是爱慕虚荣吗?”

张月怀还是不信周立家没钱。

也因为经过这么一闹腾,捐款的事情已经跟其他的事情绑在一块了。

她要是承认在要求周立捐款这件事上有错,就等于全盘否决了其他的所有的决定,其他的事情都错了,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向来掐尖要强的张月怀丢不起这个人。

张月怀不愧是语文老师,道德高地上得很有水平。

有钱买鞋,就该有钱捐钱,不捐钱就是漠不关心。

没钱捐钱,就该没钱买鞋,借钱买鞋就是爱慕虚荣。

反正不管怎么说,她都在理。

要是幼小怯懦的周立,还真容易被她绕进去。

可此时的周立人到中年,不知道看过多少“一句话,让人内疚一辈子”。

当下,面对张月怀的质问,周立义正辞严地道:“我妈妈说了,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就算是去借钱去讨口砸锅卖铁,她也要让我好好读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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