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探春去了王夫人的院里，王夫人正因为王熙凤养胎而为那些管家时的琐事心烦呢。探春到了，先是请安，然后在发现王夫人的情绪并不好时，便添油加醋的将今天惜春的言行夸大的说了出来。
今天惜春的言行却实是容易让人诟病。但是更让人诟病的却是二房的行为，那是实打实的丢脸。
王夫人先是听探春指着宝玉骂他眼皮子浅，然后又说这荣国府是一等将军府，是大房的，而他们二房是厚颜无耻的鸠占鹊巢。心中的怒火就已经将理知烧没了。
“啪”王夫人气极，举杯摔之。却不料杯中的茶水大半飞溅到了她和探春的裙子上。
探春也是一惊，吓得自椅子中站了起来。垂头不语，心中却是又惊又怕。此时她也想明白了，太太其实是拿四丫头没有办法。现在她到太太这里来，岂不是让太太生气了再迁怒自己吗？
王夫人毕竟是上了年纪，又管家多年的世家贵妇。见探春吓成那般，便压下怒火，强扯着笑容，对着探春说道，“一会就要到了晚膳时间了。你且回去换身衣服，陪老太太说说话去吧。”
“是。”暗暗吐出了一口气，探春行礼告退。
探春出了门，便看见大冷天站在王夫人门前打帘子的赵姨娘。于是来自身份上的自卑，探春看也没看地出了荣庆堂。
站在那里打帘子，是嫌自己还不够丢人吗？
赵姨娘见此心里一酸，面上便落了出来。她听说三丫头过来了，也知道三丫头不待见自己，这才急急忙忙地过来守在太太门口，便是想要见她一面。
她知道她粗鄙，可是她不能不粗鄙。她还有儿女要照顾。不粗鄙的倒是人人夸她好，可是怎么样，到底是早早去了。留下一个没娘的孩子，受着磨磋。
想到二姑娘迎春的在府中的待遇，赵姨娘便告诉自己，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她不能让自己的孩子被人欺负。
环儿小小年纪，便明白自己的苦心。可这三丫头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她总嫌环儿不争气，总嫌自己粗鄙。若真的像她想的那样，样样拔尖，她也不用再活着了。
太太如何能容得下她们娘仨。
......
探春住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因为她的身份，除了探春过来二太太这边，赵姨娘是见不到探春的。从过年到现在也有小半月没见着了，这才急急的赶过来，在门外冻了二三刻钟，就为了见上一面，哪成想这孩子竟然如此气大。
唉！太太蛇蝎心肠，连亲生女儿都能够送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何况是她这个庶女。
宫里真的是好去处？
摇头苦笑，赵姨娘放下帘子，漫步走回自己的屋子。
大户人家的妾都活得如此艰难，那深宫中的妾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想到那许多的女人，年迈的皇帝，就连赵姨娘这个只能给儿子讲了三字经的小妇人，都不看好元春的未来，何况是别人。
想到此，赵姨娘心中又是一阵痛快。都说我们是下.贱胚子，你王家出身的当家太太再高贵，生个闺女还不是跟她们一样，是给人当妾的。
还是给一个比她父亲年纪还要大的糟老子当妾，注定要守几十年的寡。
她当初是老太太送给二老爷的，可不是自己亲娘送进去的。元春要怪就只能怪自己的亲娘吧，谁让她摊上个好太太呢。
想到这里，赵姨娘摸了摸鬓角的珠花，想着什么时候跟老爷说说，将她兄弟家的大侄子放出去，她侄子是个会读书的，没准将来也能有个出身。
舅舅家有了人，三丫头是不是就不会每每见了王家夫人便跟前跟后，舅妈长，舅母短的了？每听三丫头喊一声舅母，她心里就像是被人用钝刀子割着一般。
......
又被女儿伤了心的赵姨娘，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王夫人在中间使坏，所以当天夜里贾政去了赵姨娘房里后，赵姨娘又给宝玉上了一番眼药。因着跟自己亲娘住在一起，所以贾环也知道了赵姨娘的作为，于是第二天，又去敲诈了一回宝玉。
宝玉摊上这些亲人，也算是倒了血霉了。
其实赵姨娘没有想错，没有哪个孩子会天生厌恶自己的母亲。就算是探春再势力，心中也有柔软的地方。
但是王夫人却是个心狠的，她在探春出生后，便将探春抱到了她的屋里养活，然后不久后又送到了老太太那里，在探春的身边都是一些王夫人安排的人。那些人，天天地在年幼的探春面前说着太太有多好，赵姨娘有多坏的话。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再加上自贾环出生后，赵姨娘特意表现出来的粗鄙不堪。这让长年累月受‘熏陶’的探春如何看得上。母女关系一度紧张到无人不知的地步。
后来赵姨娘也发现这样不行，便拼命的想要往探春身边凑，可是越往前去，探春就越是排斥。再加上探春长居老太太的院子，那也不是赵姨娘可以去的地方。久而久之，这对母女就只能在二太太的院子里见面了。
可是二太太的院子里，都是二太太的人。说什么话，用什么语气和表情，不出两息的时间，二太太是一定会知道的。
投鼠忌器下，母女俩是渐行渐远......
......
白天自认为宝玉受了委屈了的伪母女王夫人和探春都准备在老太太那里给惜春上回眼药。不过到了晚饭后，宝玉已经不在她们的关注范围里了。
晚饭毕，黛玉的嬷嬷过来问黛玉姐弟今晚如何安置，此时早应该将铺盖整理好了。贾母听了便去看王夫人，毕竟这样的小事，可不是她这个老太太会关心的了。
而王夫人呢，这才想起忘记给林家姐弟安排住宿了。心中却不由的怨起惜春和探春，若不是这两人，她下午也不会忘记这件事情。
“...天寒地冻的，咱们家的屋子有些长久不住人，便是收拾出来了，也有些个冷清，之前我就想着，云丫头和四丫头的房间都还空着，不如先将她们姐弟安排在那里，离老太太近便，姐妹们住的也近。”
最近过年太忙了，她就把这事给忘了。本来今天姐弟俩来了，准备随便找两间房，大火烧上一天，也就差不多了。哪想到事赶事的，竟然忘记了。现在临时再找出两间房现烧起来给姐弟俩住，王夫人都不用想，明天一准都病了。
虽然她求之不得，但是事后却是不好善后的。也幸好老太太院里还有两间空屋子。这两间，且不说四丫头那间今年冬天就没有断了火，便是云丫头的那间，也是时常会烧一烧。现在给姐弟俩住，到还方便。
王夫人明显一怔的样子，以及那根本没有掩饰的轻慢只要长眼睛的人都看得见。黛玉呼吸便有了一定的起伏，而林阙儿的眼底也是寒冰一片。
贾母心中明白，但是却并未觉得应该说什么。毕竟事不关已时，贾母还是慈爱的。但这毕竟是她的外孙子和外孙女，再加上她本就有了心思。便一副亲切的样子说道，“你这样安排很好，只是我舍不得她们姐弟，将宝玉移出来，让林丫头暂住在碧纱橱。阙哥儿便跟着宝玉一起和我住在暖阁里吧。”
贾母一直是个利益至上的人，原著中为了贾赦纳鸳鸯的事情，大骂了大儿子和儿媳妇，又借机发作了一番二儿媳妇。
但是那是因为涉及到了她自己的利益。鸳鸯值个什么，但是鸳鸯却是她房里的总钥匙。
纳鸳鸯这么相貌平凡的丫头为的是什么，贾母都不用想，一打眼便明白了大房的打算。所以才会发作得那么利害。
但现在，为了两个几岁的外孙子女，而打自家当家太太的脸，贾母却不会这样做。
碧纱橱？
林黛玉听了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何尝住过那种旮旯的小地方？
想到下午四妹妹的话，再加她也认同的样子，黛玉就觉得这打脸啪啪的。
煽肿了，有没有？
“老太太，让林表弟跟着你睡，我就睡在碧纱橱外面的大床上吧。”宝玉是个天真不知事的，一听到贾母的安排，立即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这样也好，你们兄妹住的近，也好亲香。只是可不许淘气。”这样的安排再好不过了。只要过了今晚，她就不相信女儿还会不考虑自己的意见。
表兄妹耳鬓厮磨，更可以增进感情。她的宝玉那么得人心，林丫头只要接触多了，自然......
黛玉看到贾母听了宝玉的话，竟然点头答应，眼睛都瞪圆了。这还讲不讲点规矩了。可是她是小辈，也不好当面翻脸，只能说道，“老太太，下晌的时候，就跟四妹妹说好，这一次住在她的房间，她虽然病了没能尽地主之谊，但是住在她的房间，也当成是她的一份心了。玉儿推迟不过，已经答应了下来。”
她今年都七岁了，再跟表兄弟住在碧纱橱的里外间里，那她还用见人吗？传出去，林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想到外祖母三天两头的派人接自己过来做客，这就是她的待客之道？
若是外祖母上心，二舅母又怎么回如此怠慢？
这就是外祖家呀！
黛玉现在非常的羡慕惜春，有什么说什么，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会有什么顾忌，虽是全凭个人喜好行事，但是却不会气到内伤。
她是真的想要站起身，指着外祖母的脸问她还知道不知道规矩了？还想问问她这就是您心念成疾的表现？这就是您老的待客诚意？
您老有没有将我们林家放在眼里？有没有将母亲的心情和脸面放在心上？
可是这些她却都不能做，不能说。
她...好羡慕四妹妹。
......
黛玉的话一落，贾母的脸上就是一僵，就连王夫人的脸色也有了些不好看。林黛玉觉得她已经说得很客气了，可是这打脸的话，一贯唯我独尊的两人却有些接受不了。
这是在说她们没有尽到地主之谊？还有她们荣国府哪里用得着四丫头尽地主之谊。
那么大的脸，进门时也不怕夹着她。
“林妹妹，我们一起住在碧纱橱多好呀？等以后宝姐姐和云妹妹来了，就让她们住在那两间屋子里去。”
这一回，宝玉的话，终于拉回了众人的注意力。
“宝玉，哪里来的宝姐姐？”贾母想了一下自家的亲戚里，名字里带宝的，好像还真的没有。
“就是金陵薛家的宝姐姐呀，听说是薛大哥哥打死了人，进京城避难来的。所以想着，让宝姐姐也住到老太太院里来，到时家里又多了一个姐妹玩耍了。”四妹妹说了，一定要在大家问起薛家的时候，重点提一提薛大可哥打死人的事情，这样老太太和太太才会更加关心宝姐姐，也会更同意让宝姐姐留在府里教养的。
宝玉越想越觉得四妹妹出的这个主意不错。到时候大家都住在老太太院里，岂不是乐哉？
主意是不错，可是就没有一个高兴的。
王夫人不想儿子这样拆自家亲戚的台，心下不悦。但此时也只能强颜欢笑，“老太太别听宝玉胡说。我妹妹一家这次上京城，主要是蟠哥今年要去户部领签子支银子，二来还有宝丫头报了备选，上京待选来了。”
贾母似笑非笑地看了王夫人一眼，她还没有老到连点眼线都没有的地步。是真是假，她还是明白的。
“我老了，就喜欢个清静，人太多了，也嫌闹的荒。既然是老亲家，回头来了京城，等她们安顿好了，记得下帖子请来说说话。”顿了顿，看了看身旁的黛玉，叹了口气，“既然你四妹妹这么说了，我就不留你了。你和阙哥就住那两间房子吧。”
老二家的，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有...这林丫头竟然也是个脾气大的。
宝玉明显很遗憾，他还想要说什么，林阙黑漆漆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宝玉心中便升起一股胆怯，缩着脖子坐在那里，不吱声了。
“老太太放心。便是我不下帖子，我妹妹也要来拜见老太太的。”想到她先前的打算，看来从老太太这里走，是行不通了。
不过她还可以让自家老爷帮着留客。
王夫人不知道，因为白天的事情，惜春这小磨人精竟然又起了坏主意。
她偷偷地让变成贾瑞的阿木去边远乡下找几个怀孕三个月左右的妇人。这里面总会有一个能够生下儿子，然后在七月初六的时候赶到京城。
若是王熙凤生下一对罕见的龙凤胎，那大房不是也有了祥瑞。
大家心甘情愿的看着宝玉受宠，还不是因为他有含玉而生的祥瑞。现在虽然龙凤胎比嘴里叼块玉的祥瑞差了一些，但是一般人家也是要当成吉兆的。
都是祥瑞，贾母若还只是偏心二房，偏心宝玉，到时候看凤姐为首的大房会不会起了逆反之心。
再一个，有了嫡孙，对未来有了希望的贾赦，还会让贾政跟一家之主似的在府里作主留客吗？
而且留了还是二太太娘家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