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
探马滚鞍落马的声音在前庭砸出刺耳的回响,带着哭腔的嘶喊穿透了雕花木门。
“虎牢关急报!吕布假意归还兖州军家眷,实在关门前骤然翻脸,纵兵屠戮!数百妇孺血染当场!曹操……曹军破关未果,挥师东行!”
“什么?!”正端着茶盏的袁绍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了一身都浑然不觉,脸上血色“唰”地褪尽,只剩下震惊过度的惨白。
“吕布……这头蠢猪!蠢猪!”
“私放人质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当众行此禽兽不如之事?他脑子里装的是屎吗!”
田丰眉头拧成了死结,急声道:“主公息怒!曹军势大,兵临城下,吕布怯战避其锋芒,故而擅自放人……此等行径虽蠢,尚可理解一二……”
“愚蠢!”袁绍暴跳如雷,手指几乎戳到田丰鼻尖。
“放人就放人!为何要杀?!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杀!嫌曹操的刀不够快吗?与此等匹夫谋事,真是糊涂!”
“速去请奉孝来!”
不多时,郭嘉匆匆踏入议事厅,带着一身风尘和尚未散去的酒气。
当田丰将虎牢关前的血腥惨剧复述完毕,这位以智计闻名的浪子谋士,脸上的慵懒瞬间冻结,瞳孔深处爆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精芒。
“曹营之中……有高人啊!”
郭嘉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的沙哑,像是被这消息噎住了喉咙。
“高人?”
袁绍余怒未消,拍着案几,“是吕布那厮自己发疯!跟曹军有何干系,难不成他们会杀自己家眷不成!”
郭嘉缓缓摇头,眼神锐利如刀:“主公细想,吕布若真想杀人,何须等到此刻?”
“人质在手时,一刀一个岂不痛快?何苦耗费粮草养着,再当着曹操的面杀?”
“这不合常理!送人出关,本可算卖曹操一个人情,缓解兵锋。他吕布再蠢,也知杀人只会彻底激怒对方,不死不休!”
他踱了两步,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洞穿迷雾的寒意:“可若是……有人故意混在人群中,伪装成吕布的人,行此灭绝人性之举呢?”
“若此举,就是要将这屠戮妇孺的滔天恶行,死死扣在吕布头上,进而……扣在主公的头上呢?”
闻言,袁绍浑身一震,如遭雷击,脸上的愤怒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取代:“你是说……栽赃?!”
“正是!”郭嘉点头。
“吕布若对外宣称,此等暴行乃是奉了主公您的密令行事……天下人会如何看?”
“兖州将士,亲眼目睹父母妻儿惨死关前,此等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那曹操,正愁没有借口,如今,他恨不得立刻将主公您碎尸万段,以告慰他兖州军民在天之灵!”
田丰倒吸一口凉气,瞬间通透了其中关窍,脸色煞白:“陈宫、程昱、荀攸、荀彧……还有那深藏不露的戏志才!”
“曹操麾下,智谋深远者如过江之鲫!布此毒局,嫁祸于人,对他们而言……易如反掌!”
“可那是兖州将士的家眷啊,我觉得应当是有其他人从中作祟,背后那人,就是想逼吕布将此事嫁祸于主公!”
郭嘉却再次摇头,眼神幽深得如同古井:“元皓所言谋士,皆有此能,然依嘉之见,此局狠辣决绝,不留余地,更像是曹操本人……在自导自演!”
“他需要一个师出有名,一个足以让天下人同情,让兖州将士同仇敌忾的……大义名分!吕布,不过是递到他手里的一把好刀,一个完美的……替罪羊!”
议事厅内死一般的寂静,只余下袁绍粗重的喘息和郭嘉话语落地后冰冷的余音。
一口巨大无比,沾满无辜者鲜血的黑锅,已经精准无比地、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扣在了他袁本初的头上!
就在这时,又一名探马仓惶闯入。
“报——!太平道韩星河已率部进入虎牢关!随行……还有数十万少年少女!”
“韩星河?!”
袁绍惊疑不定。
“他此时入关?莫非……虎牢关前那场屠杀,是他所为?他想嫁祸于我,坐收渔利?”
郭嘉断然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绝无可能!那韩星河行事,向来直来直往,以力破局,霸道绝伦。”
“此等阴损毒辣,专攻人心的鬼蜮伎俩,绝非他的路数!他……不屑为之!”
田丰,沮授都听明白了其中利害,更加赞同郭嘉的说法。
沮授思索了刹那说道:“当务之急,是不能让吕布对外说受主公指使!”
“以那厮的性子,必会趋利避害,将这一切都推主公头上!”
“依吾之见,当先下手为强,出面谴责吕布,即便吕布说出实情,也可说他是胡乱栽赃!”
田丰摇头:“此计虽妙,却使不得,吕布是性情中人,如此欺辱于他,你就不怕他反攻洛阳,将你我一刀两断?”
……
同一时间,洛阳城另一处深宅。
贾诩独自坐在书房内,窗棂透进的微光只照亮他半张毫无表情的脸。
手中那份来自虎牢关的密报,每一个染血的字迹他都已反复咀嚼。
没有震惊,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寂。
他枯坐良久,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像,唯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偶尔掠过一丝极淡、极快,如同毒蛇吐信般冰冷的光泽。
窗外,洛阳城的天空,阴云密布,隐隐有沉闷的雷声滚过天际。
一场由虎牢关前数百条冤魂点燃的风暴,正裹挟着滔天的恨意与冰冷的算计,向着这四战之地的中心——洛阳,狂飙突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