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安到洛阳,从河北到江南,无数世家门阀的家主、族老,在看到这份圣旨的抄录本时,第一反应都是惊愕,继而是无法抑制的愤怒与恐栗。
“疯了!皇帝疯了!”
清河崔氏的宗祠内,当代家主崔景升将手中的抄本狠狠摔在地上,气得浑身发抖,华贵的丝绸袍服都掩盖不住他那因为愤怒而微微隆起的肚腩。
“如朕亲临?先斩后奏?还特设什么‘天下巡查司’?他李纯是想干什么?他是要将屠刀悬在每一个世家的头顶上!他这是要掘我等的根,断我等的命!”
祠堂内,崔氏一族的头面人物齐聚一堂,个个面色铁青,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家主息怒。”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沉声说道:
“皇上此举,名为授权西北,实则引狼入室,与虎谋皮。他这是被那西北王李唐逼到了绝路,想要借刀杀人,行那玉石俱焚之举。”
“说得轻巧!玉石俱焚?”
另一名中年男子冷哼一声,很是不屑地撇嘴说道:
“那西北王是狼是虎,可他李纯就是玉吗?我等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就是瓦石?他想焚,也得看我等答不答应!这把刀,绝不能让它出鞘!”
“没错!绝不能让他得逞!”
“立即联络各家!王家、卢家、郑家……还有那些地方上的豪族,我就不信,这天下,是他李纯一个人的天下!”
“联合上奏,逼宫!请陛下收回成命!”
“逼宫?晚了!”
最初说话的老者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忧虑,叹然说道:
“圣旨已下,昭告天下,再想收回,无异于让天子自扇耳光。更何况,你们忘了圣旨最后那句话吗?‘谁敢反对,就让他去跟西北王的那五万大军讲道理’!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此言一出,祠堂内瞬间安静下来。
是啊,道理。
这个世上,最大的道理,就是拳头。
以前,他们的拳头是遍布朝堂的门生故吏,是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是掌控地方经济命脉的财富。
可现在,皇帝亮出了另一只拳头——西北那支能将吐蕃数十万大军打得丢盔弃甲的虎狼之师。
跟那支军队讲道理?谁敢去?
“难道……就这么束手待毙?”有人不甘心地问道。
崔景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束手待毙自然是不可能的。”
他缓缓踱步,目光扫过每一位族人,深沉地缓缓说道:
“皇帝想借刀杀人,那我们就想办法,让这把刀,砍向他自己!”
“家主的意思是……”
崔景升眼中闪过一抹狠厉,若有所思地说道:
“李唐要权,皇帝给了。但他要的真是‘巡查天下’这么简单吗?不,他要的是钱,是人,是资源!圣旨的前两条,才是他的根本目的!开放商贸,迁徙流民……这两条,才是他真正的软肋!”
“传我的话,联络各家商号,给我死死盯住郭家的商队!凡是他们想买的,我们就抬价!凡是他们想卖的,我们就压价!我要让他们的商路,变成一条流血的路!”
“另外,严控各地流民!告诉那些地方官,谁敢给西北王府输送一个流民,谁就是与我等所有世家为敌!我倒要看看,有几个当官的敢冒着身家性命不要,去讨好那个远在天边的西北王!”
“只要断了他的财路,断了他的人口来源,他那个所谓的‘天下巡查司’,就是个空架子!没有钱粮,他拿什么养活巡查使?没有足够的人口,他拿什么稳固西北?到时候,不用我们动手,他自己就会先乱起来!”
“家主英明!”
“釜底抽薪,此计甚妙!”
祠堂内的气氛顿时为之一振,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纷纷点头称是。
然而,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却依旧紧锁眉头,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那个能凭空崛起的西北王,会想不到这些吗?
……
就在中原世家紧急串联,准备对西北王府进行经济封锁和人口限制的时候,兰州,西北王府。
李唐正悠闲地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手中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碧螺春,看着窗外已经开始泛绿的柳条,神情惬意。
圣旨早已送达,拓跋尼孜正兴奋地指挥着工匠,在靖安司的大门旁,挂上了“天下巡查司”的崭新牌匾。
一套班子,两块牌子,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资源利用最大化。
长孙玥一袭淡青色长裙,静静地坐在李唐对面,素手执笔,正在整理着从长安传来的最新情报。
她的眉头微蹙,带着一丝担忧,轻声说道:
“夫君,圣旨一出,五姓七望为首的世家联盟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联合了中原各大商帮,准备在商贸上对郭家的商队进行全面狙击。
同时,他们还利用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威胁各地官府,严禁流民西迁。我们……是不是太急了?”
李唐呷了一口清茶,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反而轻笑一声。
“急?不,这恰恰是刚刚好。”
他放下咖啡杯,看着长孙玥,眼中带着一丝笑意,略带考究地问道:
“玥儿,你觉得,我向李纯要这三条,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长孙玥沉思片刻,答道:
“开放商贸,是为了解决西北物资匮乏的问题,同时倾销我们的工业品,赚取财富。迁徙流民,是为了解决我们人口不足的短板。而‘先斩后奏’的巡查权,则是悬在世家头顶的利剑,为前两者保驾护航。”
“说对了一半。”李唐摇了摇头。
“哦?”长孙玥美眸中闪过一丝好奇。
李唐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沙盘前,沙盘上,大唐的疆域、山川、河流,乃至重要的城池关隘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他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杆,指向了长安以东,那片广袤的中原大地。
“商贸和流民,固然是我的目的,但它们更是我抛出去的诱饵。”
“诱饵?”
“没错。”
李唐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悠然地缓缓说道:
“一个能让所有世家都联合起来,主动跳进我为他们准备好的陷阱里的诱饵。”
他看着一脸不解的长孙玥,耐心地解释道:
“你以为,我真的指望靠那些被层层盘剥的地方官府,靠那些被世家渗透得千疮百孔的行政体系,来为我输送流民吗?你以为,我真的指望郭家的商队,能赤手空拳地打破数百年来形成的商业壁垒吗?”
“不,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不可能。常规的手段,对付常规的对手可以。但对付世家这种已经与帝国融为一体的庞然大物,就必须用非常规的手段。”
长孙玥冰雪聪明,立刻明白了什么:“夫君的意思是……你故意让他们阻挠?”
“然也。”
李唐微微一笑,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淡然说道:
“我就是要让他们跳出来,让他们主动地、公开地、明目张胆地阻挠圣旨的执行。他们越是激烈地反抗,就越是给了我动手的理由。”
“我设立‘天下巡查司’,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对付‘不法事’!什么是‘不法事’?对抗圣旨,阻挠国策,就是最大的‘不法事’!”
“他们以为在经济上打击郭家,在地方上卡住流民,就能让我束手无策。却不知道,他们每一次的阻挠,每一次的威胁,都会被我们安插在各地的巡查员,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形成铁一般的罪证!”
李唐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当这些罪证堆积如山的时候,我的刀,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砍下去了。”
“先斩后奏,逆产三七分之。这个‘三七分’,才是整道圣旨里,最要命的毒药!”
长孙玥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她终于明白了。
李唐根本就不是想跟世家做什么公平交易,他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抢劫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