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何霄送完孙明琴又回到那个卖画的摊子时，摊主笑眯眯地给他递过来了一个画卷。
“我若是当时就画了，你的小姑娘会让你带回去吗？”那人打趣道。
何霄接过画卷展开来，画的正是他托着这人画的自己与孙明琴两个人。背景还是刚刚的花灯街景，画中央却是两个人，女子坐着，男子站在她身后。
那一瞬刚好是何霄询问孙明琴是否坐累了，孙明琴回过头跟他说不会，还对他甜甜地笑了。
“她才不会，她并不拘泥于这些。”何霄将画小心翼翼地重新卷起，跟这人道了声谢便走了。
这人也不在意，只冲着何霄的背影啐了一句：“瞧你这志得意满的样子。”
随后也万事不管，就直接将摊位一扔，摇着扇子走了。
元宵节一过，年味就要淡些了，但正日子直到过了二月二龙抬头，这个年才算真的过完。
过了二月二，齐怀远的婚期就要到了，原本说的是还要等陈举人和陈中春闱的结果呢，但齐老夫人可不管这些，只管自己办了就是。
齐怀远到底姓齐，陈家人也懒得掰扯这些，好歹家里女眷都在呢，到时候齐家都请的生意人，陈举人和陈中去了也不方便。
家里几位女眷去了，也是一样的。
可在齐怀远婚事之前，大李氏已经在塔山村呆了一个多月了。
就算是孙长发都有些坐不住了，这日跟陈氏说道：“你娘越老越糊涂，但到底是一片当娘的心，你也别计较她。”
陈氏听这话的音儿不对，强笑着回道：“哪能呢。”
“你一向是个大度的，娶妻娶贤，老大娶了你，真是有福了。”孙长发感叹道，“你娘回了塔山村也有一个多月了，我明日跟老三一起去看看。”
只要不是让她去管，陈氏就不会多说什么，也不能要求说老两口一点都不能管自己儿子。毕竟真要那么冷血，才更叫人害怕。
“那你们明日是去看看，然后将娘接回来还是？”
孙长发叹了口气：“去了才知道，要是我们两个不回来。到时候让老三回来给你传信。”
“好。”陈氏想了想，到底没法一点不理，又问道，“要不要带点什么东西去？我寻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好药材。”
“老二那个病……大夫都说没法子了，什么名贵的药材拿去了，也是白费。说不得最后又落到了赵家人的手里，我们家不是冤大头吗？”
到了最后孙长发到底什么都没拿，空着手回了塔山村。
孙昌山是恰好要回去看看鸡场，就顺带着将孙长发带回去。况且孙昌河到底是他二哥，从小一起长大，哪能没有一点情谊，只是之前因着赵氏的缘故被消耗了不少。回去的前一天晚上，小李氏还跟孙昌山交代呢。
兄弟是兄弟，该帮衬的是要帮衬。现在孙昌河这样了，他们要是真的什么都不管，塔山村的人得怎么说他们？
孙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但是要是管到赵氏又开始蹬鼻子上脸，那可就不必了，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总之，顺带手帮点忙没问题，但要是巴心巴肝还不得好的那种可就算了吧。
等孙昌山租的马车哒哒哒到了塔山村，已经快到巳时了，孙昌山要先去鸡场。孙长发也不非要他一路，自己在岔道口下了车：“我先去你二哥家，你去鸡场看了再来。”
“爹，要不还是你坐车过去吧？我走到鸡场去就行。”孙昌山到底过意不去，提议道。
孙长发却挥挥手，教训他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迂腐了？我这抬脚就到，你到鸡场且还要行一段呢。你快些坐车去看了也好快些过来。”
见孙长发已经走了老远，孙昌山才让马夫继续往鸡场驾去。
那岔道口就在孙家原本院子外没几步路，孙昌山很快就到了。他见二房门大开着，就直接走了进去，一下就见着了在扫院子的大李氏。
看着眼前老了几岁的人，忍不住数落道：“你说说你，好日子不知道过……”
嘴里说着数落的话，眼睛却不自觉地红了。
大李氏年轻时最爱俏，家里条件又好，吃得好，人就肤白红润，穿得好，衣裳合身又衬人，十里八村最美的姑娘就是她。
后来嫁到了孙家，孙家也是家境殷实，家庭和睦，婆母也不作妖的人家。
大李氏这一辈子就没怎么吃过苦，一直都比同龄人看着年轻不少。
这次回来一个月，倒见着明显老了。
大李氏却没在乎这些，见着孙长发来了，说的第一件事还是孙昌河的：“那偏方果真有用，老二现在能说话了，我看他现在四肢好像也有劲了，等会儿你扶他起来看看能不能走了。”
孙长发没急着回答他，四下看了都没人，疑惑道：“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一个？”
“明书去书院读书了，明棋和明画一个去山上找猪鼻孔的叶子，一个去河里捞小鲫鱼，赵氏要么在地里，要么去哪里跟人摆闲去了罢。”孙家人都将读书看得重，况且书院的束修已经交了，孙明书若是没去读书，孙长发才要打他的板子。孙明棋和孙明画两个人好歹也是去给孙昌河找偏方里要用的东西，也算不错。
就是这赵氏，以前就上不得台面，现在是越来越放肆了。农闲的时候去什么地里，不过是找个借口出去躲闲罢了。
好歹有人来听自己抱怨了，大李氏也是将最近这段时间赵氏的所作所为都跟孙长发讲了。
孙长发听完也觉得不敢置信，惊道：“这一个月都是你在照顾老二？这一家子的饭也都是你在煮？”
难怪大李氏一下子老这么多呢，不要说娶了儿媳妇，这些年她干的活已经很少了。就是刚嫁给孙长发当人儿媳妇的时候，孙长发他娘也没让她干过多少活。
现在她年纪又那么大了，更是下不得力。
突然让他干这么多活，就算之前保养得再好，她也应付不过来的。
“明画还小，每日帮着烧烧火什么的，能干的她都会帮着干。明棋性子早就养左了，是最爱偷懒的，每日给她安排的活她能给你凑合干个一半都不得了。这段时间农闲，倒不用怎么侍弄地，只是赵氏说地也得去翻翻，每日扛着锄头出去，我也不好说她。”大李氏都这样了，仍旧下意识帮着他们说话。
二房人的性子都定了，这么些年来也没掰过来，现在孙昌河倒下了，更不好掰了。
说话间，孙昌山坐着马车过来了，手里还提着一筐鸡蛋。
鸡场是鸡生蛋、蛋生鸡，只要鸡食给的够，就没有缺了的鸡肉和鸡蛋吃。他去鸡场看了没什么问题，就让孙昌福帮着装了一筐鸡蛋过来，也不算空手上门。
孙昌山一进门就看见大李氏和孙长发站在一处说话，还面带笑意得问：“娘这一个月在这边如何？”
等走进了一看，大李氏脸上的皱纹和满头的白发实在是太扎眼，还没等大李氏回答他上一个问题，便脱口而出：“娘，你怎么……”
大李氏笑道：“这一个月我心里藏着事，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好在你二哥恢复得不错，正好你们两个来了，来来来，先将他扶起来走一圈看看。”
大李氏忙拉着两人进了孙昌河的屋子，孙昌河这个月也瘦得快，脸颊的肉都瘦没了。体重也轻了不少，孙长发和孙昌山两个人没费多大力气就将他驾起来了。
“你们将他放低些，一人扶着他一边，让他自己使劲往前走。”大李氏在旁边指挥着孙长发和孙昌山两人，又轻声细语地跟孙昌河道，“你不是昨天跟我说感觉自己腿上有劲儿了吗？正好现在走走试试，不要怕，行就行，不行咱们过几天再试，你这几天身体已经好了很多了。”
孙昌河虽然好了些，但说话反应什么的都要慢些，此时也只能回复大李氏：“好。”
几人在这里试了半天，还是不能走，但能能站立了，这已经算是照顾得很好了。多少人中风了，很快就走人了，也就是大李氏照顾自己的孩子才这样仔细耐心。
孙昌山又问了孙昌河几句，孙昌河也大多用单字回答，但整个人的状态是要比上次见着时强多了。
孙昌山也鼓励他道：“二哥，你恢复的不错，这样再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下床自己走了。”
孙昌河握着孙昌山的手，磕磕绊绊地说着：“好，好。”
这样的场景谁看了能不动容呢，孙昌山也不禁想起来他小时候贪玩，跑到后山去玩，回来时却将腿摔断了，那时候也是好几个月不能下床。
当下的场景好像跟那个时候重叠了，只是那个时候躺在床上的是他，坐在床边鼓励他的是孙昌河。
小小的孙昌河板着脸教训他：“现在知道疼了，以后还敢不敢了？”
那个时候的他自然是怕两个哥哥的，对板着脸的孙昌河，小心翼翼地答道：“再也不敢了。”
他本以为哥哥们都生气了，还怕他们再也不理自己。可他们因为怕他天天躺在床上闷，两个哥哥经常背他出去玩。那个时候孙昌家日日读书，在家的时间少些，大部分都是孙昌河背着他到处跑。
其实孙昌河是他们中最心软的那个了。
所以才会被赵氏缠上，然后毁了一辈子吧。
他想着要当赵氏的救星，可他连自己的救星都当不了。
原本他们三兄弟的关系是好的，可惜人都要长大，等他们长大了，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就没法再把兄弟放在第一位。
只有自己的妻儿才是自己的命。
孙昌山感慨归感慨，但理智还是一直把他往回拉，他也当不了孙昌山的救星。他不是小孩子了，他没办法像小时候一样，可以抛下一切，背着自己的兄弟一起走。
他也有他的责任，他有妻子要养，有儿子要养，他没有办法。
“你二哥今日见着你是真开心，你有空也回来多看看他。”大李氏看着孙昌山陷入回忆的样子，也想几个儿子能像小时候那样亲近。
只是这几年的相处，实在是消磨了太多情谊。
孙昌山跟孙昌河道：“我每月至少得回来一两次，每次都会来看看你有没有更好些。”
孙昌河又“好，嗯”地回应他，是能听懂的样子。
孙长发不禁感叹道：“没想到竟然恢复得这样好。”
“人生病啊，三分靠治，七分靠养，只要养得好，什么病都能好。”大李氏既是跟孙长发和孙昌山说的，更是说给孙昌河听的，就是让他要好好养着。
几人在屋里说了一会儿话，大李氏记挂着还没煮午食，道：“你们先陪着老二闲聊，我先去将水煮上。”
正说着呢，门口就露出来张小脸，这不是孙明画嘛。
孙长发忙招手让她过来：“东西都寻着了，没跟你姐姐一起？”
孙明画规规矩矩地走进屋子里，站着回答了孙长发的问题。
“哎哟，小鲫鱼我得去收拾了，那一个一个地杀起来可麻烦了。”大李氏听到小鲫鱼找回来了，立时就要先去杀鱼。
其他人也坐不住，要去帮忙。
几人都是做事的人，孙昌山杀鱼还挺有一手，用剪刀开膛破肚快得很，比往常大李氏自己弄强了不少。
大李氏仍旧煮饭，孙明画就帮着烧火。孙长发见着院子里还堆着不少柴没劈，自己寻了个斧子来劈。孙昌山还打趣他：“好久不见爹劈柴，没想到宝刀未老嘛。”
等事情都干得差不多了，饭也煮好了，孙明棋和赵氏才卡着点儿回来了。
“你们倒是回来得正好。”孙长发将斧子一放，阴阳怪气道。
孙明棋瞧着今日爷爷和三叔都来了，就觉着不好，早知道今日就早点回来了。爷爷可跟奶奶不一样，他说要罚可不是做做样子的。
赵氏现在底气足得很，她自认为现在要想她守着孙昌河这个废人过，孙家人就得捧着她才行。她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随意孙家人揉搓了。
也不知赵氏在哪里做的这个美梦，孙长发可不会惯着她，直接让她继续歇着去，午食也不用吃了。
“凭什么不让我吃？”赵氏不干。
“不干活的人有什么脸吃饭？”孙长发一锤定音，要么就让赵氏跪祠堂去，还真以为孙家把她没法子了。
赵氏到底还是憷孙长发，又老老实实了一段时间。
孙长发也就留下来和大李氏一起在塔山村又照顾了孙昌河一个月，到底是让孙昌河能自己扶着东西走了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