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你受过的苦不会白费。”杜善沉吟，“还有别的隐秘情报么？”
梅五娘咬了咬唇：“其实还有一件，我使尽浑身解数才瞒过了聂小楼，就是……”
说话久了，她也累了，讲的又是密报，声音越压越低。
两人坐得本来就近，杜善自然身体前倾，要听清她说了什么。
“我、我有些晕……”梅五娘却晃了两下，险些倒在他身上。
杜善很自然地伸手来扶，哪知梅五娘猛然一个前扑，直接撞进他怀里！
这一下真叫猝不及防，杜善就觉心口一凉，竟被利刃贯穿！
“你、你疯了……”他下意识拍开梅五娘，就要去捏她脖子，但要害被破使不出力气，何况梅五娘一匕首刺穿他心脏之后，还生怕他不会死透，抓着匕首用力绞了几下。
“我不疯，你就把我当傻子，耍了我一路。”梅五娘冷笑，“呔，还不快露出真面目！”
“杜善”跪地，脸果然变了，换成了黑面獠牙的面孔。
正常人类当然不长这样。
它露出尖牙，狠狠朝梅五娘扑来。
她抓紧匕首，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
不过这怪物扑到一半就散成了烟灰，砰一声消失在空气中。
与此同时，她所在的场景也跟着支离破碎。
眼前的桌椅、窗外的灯树、不远处的马鸣和人声……也都烟消云散了。
就好像在烈火烧灼下熔化的糖屋子。
梅五娘慢慢睁开眼睛，如梦方醒。
她的世界并没有真正崩塌，因为自己还在贝迦国陀乡客栈的客房里。夜色深沉，屋外连一点虫鸣鸟叫都没有，安静得像座坟场。
原来她一直都在这里，一步都没有离开。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梅五娘垂首，见自己两手还被包扎得像两个圆粽，纱布底下还透出了暗红。
聂小楼就坐在她对面，桌上放着一壶热茶，一只杯子。
见梅五娘忽然睁眼，聂小楼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目光微垂，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果然只是一场幻梦！”梅五娘嘴角一勾，奚落他，“没骗过我，很失望吧？”
从自己手上的伤势来看，距离她被严刑拷问可能只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她的脑袋也依旧昏昏沉沉。
聂小楼却道：“该换药了。”
总归是要再试一试的，他不愿坐看那么重要的情报流出灵虚城。
话音刚落，就有一名医师走进来，替梅五娘换药。
这人的手法就非常轻巧，没给她造成更多痛苦，并且在清洗伤口后道：“右手可以不用包扎了，后面定期上药就行。”
她右手的伤口早就止血，青宫的灵药也很好使，原本胀得像面筋的手指已经消了肿。
在这期间，梅五娘也在脑海里复盘方才发生的一切。
显然青宫之主又给她设了一次圈套，利用她满心想要脱困的渴望，给她编造了一个安全返回苍晏的梦境！
这人真是不知死心为何物。
梦里一切都像真的。即便有些小地方不对劲，但梅五娘本身神魂受创，头脑就不太清醒，未必能瞧出来。聂小楼又安排了“浮空舫”给她乘坐，这路途基本都在天上飞，哪能看清地面的细节？
作为苍晏的细作，回到琚城之后当然就要汇报工作。她回到都城之后，具体的对接程序是什么样子，聂小楼大概不太清楚，索性安排了“杜善”亲自出迎。
以国相之尊去迎接一个惊天秘密，倒也合理。那就是纡尊了，不需要走正常程序。
梅五娘回到琚城，一定满心都是逃脱魔窟、安全回家的松驰感。人在松驰时就容易放松警惕，她要是对着“杜善”说出了第四个秘密，就说明聂小楼的怀疑合理、布局深远。
她吐露前三个重大秘密，都是为了死守这最后一个，可见其内容的劲爆。
梅五娘紧盯着眼前的聂小楼。
这位是青阳国师生前亲自指定的继任者，虽然名气远不如她，但能在这个位置上稳坐十余年，本身足以说明他的能力。别的不提，就这份锲而不舍、追查到底的决心，被穷追猛打的那一方谁看了不害怕？
聂小楼笑道：“莫急，我不会再出手。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就差人护送你飞回苍晏。”
梅五娘没好气地挑了挑眉，梦里的聂小楼先前也说过这句话哩。
“长夜漫漫，我又刚睡醒……你要是有闲情逸志，还可以多试几次。”
说罢，她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聂小楼保持微笑。这种招数只有趁人不备的第一次才灵光，一旦失败，就挺难再用了。
但帝君已经收下九幽大帝的亲笔信，就要放梅五娘平安离开。也就是说，自己不能再对她上刑了。
所以，他才设计这个不伤筋不动骨，也不伤害神魂的小游戏，等着她主动吐露机密——如果有的话。
然而梅五娘又识破了。唉，可惜了这个机会。
他就问她：“你怎知那一切都是梦境？若是真的，你就会因谋杀苍晏的国相而名垂青史。”
“哪就那么容易名垂青史？哦不，我是说，苍晏的国相哪就那么容易被捅死？”她这几年偶尔也听过从远方传来的八卦，说杜善从前的名声不好，当上苍晏国相之后也还有许多讨人厌的毛病，而且会翻脸不认人。可这厮要是好杀，还轮得到她来杀吗？
聂小楼举起壶子：“你怎么识破的？”
他也好奇。
布置这一场梦境的，是他手下最好的梦魇。有时，连他自己都瞧不出破绽。
他又拿出一只茶杯，放到梅五娘面前，亲手给她斟满。
这个女人，有资格上桌吃茶了。
梅五娘看了看这杯茶，也不怕他在茶里动手脚，举杯轻轻啜饮。
她一拿杯子就牵动伤口，很疼，但她仿若未觉。
“猫。”
“猫有哪里不对？”其实聂小楼现在回想，破绽九成是出在梅五娘特地提起的要求上。
“你的手下按照我的要求，给我把猫找来了。果然是又脏又瘦，黄眼睛的小白猫。”梅五娘轻轻把杯子放到桌上，“左后腿也是瘸的。”
聂小楼等着她的下文。
“可我在现实里喂的这只猫，它瘸的是右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