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全国的物流运输很大比例是由长途货运车完成的，而在这些开长途的卡车司机里面，有很多都是夫妻车。”
“可能在行外人眼里，公路上的游牧民族，开着车环游全国，似乎还是个很浪漫的事情。但我之所以最早会选择陪爱人上路，真的是生活所迫。”
“主要的原因就是，在外面请副驾驶的成本实在太高了，不仅是工资这种人力成本，包括饮食、住宿费这些隐性成本。如果是我，我可以陪他吃住都在卡车上，但是雇的人不行，他们吃饭要去餐厅，睡觉要去宾馆。这又是很大的一笔钱。”
“单程跑完了，到目的地之后，怎么规划接下来的路线，怎么接到更经济有效的订单，也是门学问，我要是跟车去，至少能解决这些后勤问题，让他只需要集中精力在开车上。”
“高速路上有偷油贼，我们管他们叫油耗子，这些人开着改装的面包车，用特制的钳子把油箱盖起开，牵一根大管，两三分钟就能把你一满箱三百升的油偷走，这一来几天的活全白干了。男人累了一般睡得死，雷都打不醒，女性的话，睡眠稍微浅些，半寐的状态下，醒了也好随时看着油箱。平时睡不好，疲劳驾驶很危险，我过去的话，两个人可以交替休息。”
“最后就是生活上的事情了，长期分居，总归是心里牵挂的。朝夕相处，虽然是在车上，也相互有个照应。”
“不容易。”
“一路上有很多风险，抛开这些不提。在至少是几天几夜起步的行程里面，最容易产生「闷」的感觉，明明车窗大敞着，但就是透不过气来，后来我发现这是人的内心无聊起来了。后来我也考了驾照我也知道，开车并不是所有时间都要全心全意，保持高度警惕的。”
“在路况比较平稳，尤其是在高速公路上的时候，架势这个行为，是可以保持高度自动化状态的，这时候人就会想要做点什么，但双手都在方向盘上，目光又不能长期离开前方。”
“所以最好的解闷方式，就是听点东西。”
“前几次跟车，我带了很多音乐在路上放，大部分都是那种很响亮，很热门的音乐，确实有效，可以适度解除疲乏，但是这些流行音乐也有个问题，就是你如果循环了太多遍，耳朵就麻木掉了。即便是你再喜欢的音乐，听多了也会让你变得浑身烦躁。”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可能就是那种，用喜欢的音乐当作起床闹铃的感觉。”
“是够烦的。”
“后来我有次路过报刊亭，看到本叫《幽默大王》还是叫《笑话大全》的合集，就买回来带上车看，刚开始还有点作用，他坐立难安的时候，冷不丁从我嘴里蹦出来个段子，我们都会哈哈大笑开心起来，这样笑着笑着就打起精神了。”
“但没过多久就发现，笑话书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太短了。一百来页的笑话书，基本上行程都还没有过半，我们就会讲完。”
“再一个问题就是重复，市面上几乎所有笑话书都是你抄我我抄你，乃至于自己抄自己，经常出现雷同的笑点，看着看着，很快就失去了新意，笑不出来了。”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还真得感谢当时误打误撞买下的第一本笑话书。那是最初的契机，是它把我引到书店里面去的。”
“后来我开始在茫茫书海和层层叠叠的书架上寻找替代品。有什么书继承了笑话书的优点，有强烈的感官刺激，同时又避免了笑话书的缺陷，敢于做出创新呢？”
“我一直在找。不过满足这些要求的书，直到下次跟车的时候，我也没有找到。”
“只好买了各式各样的音乐光碟，摇滚的、爵士的、电音的都买了，好，的确是很好，但我爱人不是嫌摇滚歌词听不清，就是嫌爵士声音不够大，再就是嫌电音电的人头皮发麻。”
“有天他突然告诉我，其实不是音乐的问题。他说他不想听其他人念叨了，想听我念叨。”
说到这里施楚楚有些不好意思，过了会她继续说道。
“他说我的声音是最好的，能让他内心平静。”
“确实很好啊。刚才我还想说不愧是播音专业出身的电台主持人，声音有磁性有穿透力。”
“哪有什么播音专业，我连大学都没上过。”
她笑了起来。
“不过说起声音，还确实有件有意思的事情。小时候，应该是上小学吧，学校选了很多，据说是有天赋的小朋友，去青少年宫参加培训，说是只要通过考核，将来就可以读艺术班，有机会从事影视行业，其中就有我。”
“被选上的同学都是个各个班级的班花班草什么的，要不就很可爱，要不就很帅气，要不就有一种与年纪不相符的成熟气质。虽然我自己长什么样，自己心里有数，不过去面试的时候还是带上了不切实际的期待。”
“谁也不知道进入影视行业的要求到底是什么，也许真的需要我这个长相的演员也说不定呢？”
施楚楚揉了揉脸。
“后来才知道，其他同学都是因为长相被选进去的，只有我，是因为声音，其他人进去是为当演员做准备，我进去，是为当后台配音演员做准备。”
“声优吗。”
“哈，是的，声优，不过家里人觉得在配音总是在幕后，没有登台亮相的机会，当然没有人家露脸的有前途，于是我就没再继续后面的培训。”
“呀，扯远了扯远了。总之，爱人既然都说想听我的声音，我当然还是得尽快想办法找到适合路上念的内容才行。”
“临行前的最后一天，我正在书店闲逛，实在是挑不出来，因为我平时根本就不看书，也不知道该找谁推荐，两眼一抹黑，最后没办法了，决定按照刚需来选书。”
“对于我们长途货运卡车司机而言，唯一的刚需就是书的篇幅。管它里面写的什么故事，我只选长的，足够长，足够陪我跑完这趟行程就行。”
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带心里隐约有了答案。施楚楚没有留太多悬念，继续往下说，这个答案也迅速被验证为真。
“我跟书店老板说，我要买你们这里最厚的那本小说。”
“还记得当时的场景，老板走到仓库最深处，搬出一本厚得像砖头似的，长达九百六十页的长篇小说《北侠传》放在我面前。上面写着周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