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两张,三张……
油灯的光芒在洞壁上投下云砚执拗而沉默的身影,手臂的疼痛,丹田的枯竭,身体的疲惫,都被一种冰冷的意志强行压下。
在这死寂的洞府中,只回响着笔尖划过符纸的沙沙声,以及偶尔符纸燃烧的轻微嗤响……
三个月,在蚀骨藤的毒气、符纸的灰烬、手臂的溃烂和灵石的冰冷堆积中,转瞬即逝。
符箓峰上的点墨坪
符道小比的日子到了,平台比定品考试更加拥挤。上百名符箓峰正式弟子齐聚
从气息浑厚的乙等精英到如云砚般气息微弱的丁等边缘,泾渭分明。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期待、以及毫不掩饰的竞争敌意。
赵乾依旧是主考,另外两位考官换成了气息更加深沉的一男一女两位执事。
三人高坐于平台前方的石台上,冷漠地俯视着下方。
“小比规则,三轮。”
赵乾的声音依旧冰冷,穿透嘈杂:“第一轮,笔试。符文基础辨识,符力流转原理,限时一炷香,错三题以上,淘汰。”
“第二轮,绘制!”
“随机抽取一种一品符箓绘制,限时半个时辰,符成,且品质达到下等,方为合格。”
“第三轮,实战。”
“合格者,以自制符箓对战‘符兵傀儡’,支撑一炷香不败,或击溃傀儡核心者,按表现排名次!前二十,获髓骨秘境资格!”
规则宣布,下方一片哗然,笔试和绘制还好说,可是实战……还是对抗相当于炼气后期战力的符兵傀儡!
这对很多不善战斗、只精研符道的弟子而言,简直是噩梦!
云砚站在人群边缘,微微低着头,手臂的伤口在厚布条包裹下依旧隐隐作痛。
怀里揣着五张他耗尽心力、勉强绘制的锁灵符,还有三张同样品质低劣的石肤符
这是他这三个月在蚀骨藤毒气熏蒸的间隙,硬挤出时间,从《残篇》里找到并练习的最基础防御符箓。
他唯一的优势,或许就是那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冷静和对痛苦的忍耐力。
第一轮,笔试。
巨大的青石板上,以灵力刻印着密密麻麻的题目
云砚找到自己的位置,盘膝坐下,题目涉及的范围极广,远超他那本《残篇》。
许多关于高阶符箓原理、符阵基础的题目,他却是闻所未闻。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只答那些最基础的、他反复揣摩过无数遍的题目。
关于清风符、驱尘符的线条结构,关于灵力在简单符文节点处的流转特征,关于几种常见符材的粗浅性质……
他答得极其谨慎,力求准确,对于那些超出认知的题目,一律空白。
一炷香燃尽。
结果公布
云砚的名字,赫然在淘汰边缘——错了整整两题!仅比淘汰线少一题!
他险之又险地通过了第一轮,周围几个同样丁等的弟子,垂头丧气地被执法弟子带离了平台。
第二轮,绘制。
云砚抽到的符箓是——铁甲符。
一种比石肤符稍强、但绘制难度也更高的基础防御符箓。
要求灵力浑厚,符文结构稳固,方能激发有效的防御灵光。
他走到青石符案前,铺开自己带来的上品符纸,倒入上品朱砂,再次拿起那支陪伴多年的那只劣质符笔。
落笔
心神沉入
铁甲符的符文比锁灵符更复杂,需要勾勒出如同甲片层叠的防御结构。
对灵力的持续性和稳定性要求极高,云砚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笔尖,灵力输出极其吝啬而均匀。
他刻意避开了那些需要灵力爆发才能流畅转折的线条,选择了一种更加稳妥、但防御力会稍打折扣的简化结构。
手臂的疼痛不时干扰,让他笔下的线条偶尔出现细微的颤抖。
每一次颤抖,他都强行稳住,依靠心眼通明对灵力节点的敏锐感知,及时调整,避免灵力失控,绘制速度慢得令人发指。
半个时辰将尽,云砚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如纸。丹田内的灵力几近枯竭。
最后一笔落下!
符纸上灵光一闪,勉强内敛。一张铁甲符完成
符光黯淡,符文结构略显松散,防御力堪堪达到“下等”的边缘,品质低劣得几乎让人不忍直视。
“丁等云砚,符成,品质……下下等,合格。”负责检验的执事弟子皱着眉头,声音带着明显的鄙夷,在名册上画了个勾。
云砚面无表情地收起那张如同破铜烂铁般的铁甲符,能合格,已是万幸。
第二轮结束,又淘汰了近半弟子,平台上只剩下五十余人。
乙等、丙等弟子占了绝大多数,丁等弟子,包括云砚在内,仅剩寥寥三人。
第三轮,实战!
巨大的轰鸣声中,平台中央升起十座丈许高的玄铁擂台!
每座擂台上,都矗立着一尊通体漆黑、由金属和灵木构成的符兵傀儡!傀
儡身高八尺,关节处符文流转,空洞的眼眶中跳动着猩红的光芒,散发着相当于炼气七、八层的灵力威压!
手中持有的,或是沉重的玄铁刀,或是布满尖刺的巨锤,寒光闪闪!
一股肃杀之气瞬间笼罩全场!
“上台!抽签决定对手!支撑一炷香不败,或击溃其核心者,胜!”赵乾的声音冰冷无情。
抽签结果很快出来,云砚被分到了第七号擂台。
他的对手,是一尊手持双刃巨斧、气息最为暴戾的符兵傀儡!
擂台冰冷。
云砚站在傀儡巨大的阴影下,渺小得如同蝼蚁。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傀儡身上散发出的、冰冷的杀意和沉重的威压。
台下投来的目光,有怜悯,有嘲讽,但更多的是——漠然。
云砚深吸一口气,冰冷刺骨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手臂的剧痛。
丹田内灵力枯竭,如同龟裂的河床,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五张锁灵符和三张石肤符,如同捧着自己最后的骨灰。
嗡!
擂台的防护光幕升起!
猩红的光芒在傀儡眼中爆闪,沉重的巨斧撕裂空气,带着开山裂石的恐怖威势,朝着云砚当头劈下,速度之快,远超练气五层的反应极限!
死亡的气息,瞬间降临!
云砚瞳孔骤缩!身体的本能快过思考,他根本没有试图闪避这致命一击!也无力闪避!
就在巨斧临头的刹那,他左手猛地一扬,一张石肤符瞬间激发!
嗡!
一层灰蒙蒙、极其稀薄、如同劣质陶片般的光晕瞬间覆盖了他全身!
轰!!!
巨斧狠狠劈在石肤光晕上,光晕如同脆弱的琉璃,应声而碎!爆散成漫天光点!
巨大的冲击力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云砚身上!
噗!
他如遭重锤猛击,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抛飞,狠狠撞在擂台边缘的防护光幕上!
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眼前阵阵发黑,手臂的伤口瞬间崩裂,鲜血染红了布条!
仅仅一击!
他最强的防御符箓,如同纸糊般破碎!自身遭受重创!
一瞬间,台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声和毫不掩饰的嗤笑。
“废物!”
“丁等的垃圾,也敢上台?”
“自寻死路!”
符兵傀儡没有丝毫停顿,猩红的眼眸锁定倒地的云砚,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催命鼓点,巨斧再次扬起!
云砚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挣扎着半跪起来,鲜血从嘴角不断溢出。
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野兽般的疯狂!
不能硬扛!
不能防御!
只能……锁!
就在巨斧再次劈落的瞬间!
他沾满鲜血的右手猛地甩出!
两张锁灵符如同两道微弱的灰色流光,精准地射向傀儡持斧的关节处!
嗤!嗤!
符箓贴上的瞬间,微弱的光芒亮起,两道极其孱弱、如同蛛丝般的禁锢之力瞬间缠上傀儡的金属关节!
傀儡挥斧的动作猛地一滞!虽然那禁锢之力微弱得可怜,仅仅让斧刃下落的速度慢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但就是这一丝迟缓!云砚如同蓄势已久的毒蛇,身体贴着冰冷的地面,以一种狼狈不堪、却险之又险的姿态,猛地向侧面翻滚!
轰!!!
巨斧擦着他的身体劈落,狠狠砸在他刚才倒地的位置!坚硬的玄铁擂台都被劈出一道深深的凹痕!碎石飞溅!
险死还生!
云砚翻滚出数丈,后背再次重重撞在光幕上,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他半跪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痛楚。
云砚死死盯着那尊暂时被锁住关节、动作迟滞的傀儡,两张锁灵符的光芒正在飞速黯淡!那孱弱的禁锢之力眼看就要崩溃!
不能停!
云砚眼中寒光爆射!
右手再次甩出!
又是两张锁灵符!目标依旧是关节!
嗤嗤!
禁锢之力再次缠绕而上!虽然依旧微弱,但成功延缓了傀儡挣脱上一轮禁锢的速度!
他如同不知疲倦的工蚁,利用这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喘息之机,强撑着身体,在巨大的擂台上狼狈地翻滚、躲避!
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每一次符箓激发,都抽走他体内本就枯竭的一丝灵力!
他不再试图攻击,不再试图防御。
唯一的战术,就是“锁”!
用一张又一张品质低劣、效果微弱的锁灵符,不断地、徒劳地缠绕在傀儡的关节、腰部等关键活动部位,如同给这头钢铁巨兽缠上一道道脆弱的蛛网!
一张,两张,三张……
锁灵符的光芒此起彼伏地亮起,又迅速黯淡、破碎。
石肤符早已耗尽。
云砚身上的淡青长袍早已被鲜血和汗水浸透,破烂不堪。
手臂上的布条完全被鲜血染红。脸色惨白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云砚每一次甩出符箓,身体都剧烈地摇晃,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倒下。
台下早已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擂台上那近乎惨烈的一幕。
那个丁等的弟子,如同打不死的蟑螂,一次次被重创,一次次喷血倒地,又一次次挣扎着爬起,甩出那微弱得可怜的灰色符光,延缓着巨斧降临的死亡时刻。
没有华丽的符法,没有精妙的闪避,只有最原始的、用血肉和意志堆砌的挣扎!
一炷香的时间,在符箓破碎的轻响、傀儡沉重的脚步声、以及云砚压抑的喘息和喷血声中,显得无比漫长。
终于!
当云砚甩出最后一张锁灵符,身体再也支撑不住,重重扑倒在地,意识开始模糊时……
铛——!
一声悠长的钟鸣响彻点墨坪!
一炷香时间,到!
擂台上,那尊符兵傀儡猩红的眼眸光芒一闪,狂暴的气息瞬间收敛,如同雕塑般定在原地。
沉重的巨斧悬停在云砚头顶不到三尺之处!
支撑……一炷香!
这个丁等弟子居然撑过了一炷香!!
云砚趴在冰冷刺骨的擂台上,脸贴着粗糙的玄铁地面,鲜血从口鼻不断溢出,在身下汇聚成一滩小小的血洼。
视线模糊,耳中轰鸣,全身的骨头仿佛都碎了,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即将崩溃的意识。
他……撑住了?
台下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着擂台上那个如同破布娃娃般的身影,眼神复杂。
有震惊,有难以置信,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赵乾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第七号擂台,丁等云砚,支撑一炷香,合格,名次……待定。”
几个执法弟子上台,面无表情地将几乎昏死过去的云砚拖了下去,如同拖走一袋垃圾。
后续的擂台比试继续进行,乙等、丙等精英弟子们施展出各种精妙的符法,或困敌,或强攻,或灵动闪避,甚至有人成功击溃了傀儡核心,引来阵阵喝彩。
但点墨坪上,许多人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被随意丢在擂台角落、蜷缩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的身影。
那个用最卑微的符箓,最惨烈的挣扎,硬生生从死神斧下抠出一炷香时间的丁等弟子,云砚。
最终排名公布。
前十九名,毫无悬念地被乙等和少数顶尖丙等弟子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