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讲机里陆续传出声音。
“A点搜寻完毕，没有发现黎永仁。”
“b点，黎暗从餐桌移动到t台侧方一架钢琴前，各方注意。”
“c点，未发现异常。”
……
婚礼互动环节，邀请亲友上台送祝福，司仪嘹亮的嗓子一吼，前排扭得正欢的张哲远被一把薅了上去。
他也不忸怩，拉拉衣服，抢过话筒。
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严超高中时代的佳话，包括但不限于翻墙掉沟里求小学生叫人。裤子刮通了，自己还不知道，走一路到教室白白让人看光屁股。数学考7分，破建校记录，把李嬷嬷……不，把尊敬的李老师气得牙疼。
宾客哄堂大笑，当年的班主任“李嬷嬷”坐在下面直摁脑门。
严超脸红如猴屁，问张哲远是不是来犯贱的。
张哲远抱紧他狠狠亲了两口，“你让我伤心了，超，我哪里是来犯贱的，我是来加入你们的，我们仨，一定要幸福。”
段小玉狠狠拧他，张哲远没躲开，作势疼出鸡叫。
下面笑得更欢了，纷纷鼓掌叫好。
张哲远突然一改皮相，拉住严超的手，叫他好好对段小玉，这年头有人能眼瞎看上他，心地得多好，随后又对段小玉说：“嫂子，严超以后就交给你了，他要是惹你生气，你揍两下解解气就行了，千万别使劲，我怕他爽到。”
严超和段小玉前面挺感动的，都要落泪了，听到后面，有个笑不出来，有个快笑死了。
张哲远临下台还勾着司仪的肩膀，一口一个哥，哄得年近半百的中年男子心花怒放，给了这小子两个红包。
他这样的活宝并不多。
大多数人都是规规矩矩祝福，四字好话张口就来。
司仪望一圈，问现场这么多人才，口才已经见识够了，有没有人表演才艺？严超说有有有，嘴巴张半天又不敢叫名字，段小玉拉住丈夫的手，也跟着张望，望一会儿，眼眶有点红。
那个人的名字，不能说。
那个人出走多年，这次回来是料理丧事，下次，也许就没有下次了。
一身黑衣的男人从角落餐桌起身，默默走向舞台，像黑色的墨走笔至此，他登上台阶，寂寂坐下，略一停顿，将话筒调整到合适的高度，随后掀开琴盖。
他说占用大家一点时间，他要为这对新人唱一首歌，祝他们幸福美满，百年好合。
他的唇，没有血色，温柔贴着话筒，他的指，像是白色的玫瑰花瓣飘落在黑白键。
他戴着一顶帽子，遮住眼睛。
下半张脸姣好若女。
花雨似的旋律滴滴答答，一阵阵跌落，又一层层扬起，在深秋的雨里酿造出春天的香味，他的歌声像是一只蝴蝶，一只在雨中翩跹的蝴蝶，低低的、唯美的、缠绵悱恻又难掩心碎。
笑闹消失了。
安静的大厅，男人的歌声伴着钢琴阵阵降落。
每个角落，每张脸庞，每颗心，全都短暂地淋了同一阵雨，沁凉、沁凉。
他的名字，不能当众说起。
他的名字在别人心里被缓缓念及。
严超是他的小跟班，段小玉是他的前前前任，他们都是他的好朋友，如今修成正果，有他牵线搭桥，他们想他，也感谢他，在心里叫他“暗哥”。
张哲远也是他的朋友，但他对他并不忠诚，他有更要好的兄弟和妹妹，他的心永远向着那两个人，他叫他“黎暗”，同情他的遭遇，却并不希望他大张旗鼓出现，他希望林青蕊的生活不再被打扰。
周朝知道他就是黎暗，他和队友在对讲机里数次提起，他们知道他爸黎永仁就在现场，他们以他为饵，想要擒获这个逃亡多年的罪人。
还有一个人也在念他的名字。
那个人在这场婚礼的对面，参加另一场婚礼，那个人在喧闹的大厅只听到一阵阵雨音从遥远的地方赶来，虽然只是残缺的旋律，虽然并未相见，却仍旧记起他的名字，如同招魂。
黎暗。
当这两个字响起。
她的心底下起一阵雨。
雨的上面的是冬季明亮的猎户座，雨的下面是打湿的桂花粒，湿润馥郁的香气后面是男生不再清晰的脸庞，眼底隐约两颗泪痣。
冬天回来吧。
带着逝去的时光和他她它回来吧。
冬天，回来吧。
带着失散的约定回来吧，求你，冬天——
……
“各单位注意，三点钟方向有人在靠近黎暗。”
“观测到三人在移动，不，现在是五人！”
“黎永仁呢？！”
“c点未发现黎永仁。”
“b点未发现。”
“d点未发现。”
……
“不好！他们要对黎暗下手！是否行动？！周队长，是否进行抓捕行动？！”
作为小组队长，周朝听着战友的声音，却无法下达命令。
第六感告诉他，黎永仁就在这，可是他们没有发现他的行踪，贸然行动，定会暴露，到时打草惊蛇，再想抓到人简直猴年马月。
可是难道眼睁睁看着几人对黎暗动手吗？
周朝分析不出他们的意图。
也许是受黎永仁指使，要绑走黎暗，也许是和黎永仁起了冲突，想打击报复……人类犯罪的动机总是错综复杂。
更复杂的是周朝的心。
一面是对情敌和仇人之子的憎恨，一面是他作为人，作为人民警察的责任。
怎么办？
脸上有疤的中年男子，绰号“忠叔”，曾是黎永仁的手下，就在现在，擦着周朝走过。
男人的后腰别着一把枪。
大概率是民间仿制，威力不足，他大概率也不敢在大庭广众开枪，可一旦发生对抗……现场这么多群众。
周朝毫不犹豫擒住男人，压制在地。
“别动，警察！”
他一动手，大厅里其他警员也纷纷动手，将嫌疑人按在地上。
黎暗从钢琴前面站起。
参加婚礼的众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个劲往前凑，现场骚乱并不大，还在可控范围，几个出入口也没发现人员逃窜，看来他的第六感出错了，周朝的心落了下去——黎永仁这只狡猾的老狐狸今天并没有在现场。
等等。
总感觉哪里不对。
是哪里不对？
是哪里……
周朝的心猛地一震，骤然扬身，目光穿过涌动的人群射向对面的大厅——储芳婷的婚宴现场。
“青蕊！”
他颤抖着喊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