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八
中午时分,相宜还是带着饭盒去了圆亭。
看着圆亭里,那听见他咳嗽也没有半丝神色变化的唐今,相宜胸口跟堵了棉花一样,一阵闷涩。
可那点窝囊气还没生起来,就因为感冒发烧带来的不适自己蔫了下去。
又咳嗽了几声,相宜将饭盒推到她面前,嗓音较上午讲课时更为沙哑,“我感冒,就不跟你一起吃了。”
不过大少爷应该也不会在意他陪不陪她一起吃。
相宜调整了一下面上的口罩,喉咙里干涩的疼痛让他连发声都变得有些困难,好不容易才又挤出一句话:
“你吃完饭把饭盒放在这,我晚点过来拿。”
对于他的这番话,唐今没有什么反应,一双清色的浅眸低垂,眉眼间满是缺少睡眠的困倦。
相宜抿唇,也不期待她能说出什么人话了,放下饭盒起身离开。
晚些时候相宜再去圆亭里的时候,果然只看见了一个被放在那的饭盒。
“咳咳……”
又上了一下午的课,相宜这会说话都跟吐气一样了,嘟囔的声音也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在说些什么。
“没良心的……咳咳咳……”
接下来的几天相宜都没再去过圆亭。
因为实在病得厉害,再又坚持上了一天课,临到周五,相宜还是请假了。
——请假一天,损失一天的工资,这是他能接受的底线了。
要不是嗓子已经实在哑得说不出话了,他连这一天的假都不想请。
相宜裹着毛毯靠在沙发里,一边喝着姜茶一边往脑袋上敷退烧贴。
艾瑟伦学院是有校医院的,是专门为学院师生开设的私立医院,对于一些急性病或者普通的发烧感冒都能治,收费也并不昂贵。
但不贵不代表免费,毕竟是私立医院……
请假一天已经损失了一天工资了,再去医院花钱,那相宜真的要心痛到滴血了。
好在以前还是囤了一些感冒药的……
“咳咳咳……”相宜又没控制咳了几声,人也有些没劲地躺进沙发里窝了起来,一张清隽俊美的脸都被烧得通红。
仔细想想,还是得怪某个白吃大少爷,害得他上个月的伙食费严重超支……
现在,确实已经没有多余的钱去看病了……
相宜看着手机里显示的银行卡余额,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混沌朦胧,没有什么聚焦。
好一会,相宜放下手机,将身上的毛毯慢慢裹紧了一点。
被白吃了这么久,也不要求大少爷回报他什么了,要是可以在这个时候来给他送盒退烧药就好了……
脑袋烧得好难受。嗓子怎么会这么痛的……
烧到四十度了吗?
不会烧傻吧……
说不定已经烧傻了。
不然他怎么会想,那种大少爷来给他送药……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知何时加大了,混合着风声与隐隐的雷声组成一支沉闷的催眠曲。
人像是被灌满了海水,手脚却绑着氢气球的空心石块,意识在黑暗里不断下坠,昏沉。
或许是生病让人变得脆弱了。
相宜鼻尖有点冒酸。
以后再也不给她带饭了……
姜条都不给她带了。
要是没有做姜条炒土豆块,他现在还能,多煮点姜茶。
……
“叮咚。”
在意识即将彻底陷入黑暗前,耳边忽而朦朦胧胧传来了一声铃响。
相宜眉心拧了拧,眼睛却没有睁开。
他有些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可一声是幻听,两声、三声,就不太像是了。
相宜挣扎着睁开眼,茫然看向大门的方向。
好一会,在铃声再一次响起后,他掀开毯子起身过去开门。
同事吗……
他在学校里关系稍微亲近一点,有可能会来看看他的,就是办公室里的几位老师了。
相宜带着一点疑惑打开了门。
走廊里的灯光应声亮起。
外面的雨下得实在太大了,眼前一盏两盏灯亮起,门外青年的身后,也还是一片仿佛涂抹了灰霭般的昏暗。
一眼过去,什么都看不清。
就只能看见她这个人。
就只能看见,在灯光下,那双亮着如宝石般好看光晕的宁静浅眸。
雨声在这一刻似乎又变大了。
相宜愣了好一会,直到喉咙里干涩的痒意传来,他不受控制地咳嗽才回过神,狼狈地去找口罩,“你怎么……来了?”
一时也找不到口罩,他捂着嘴拘谨又局促地看她。
她没有说话,轻轻歪过一点脑袋,耳旁漆黑柔顺的发丝滑落,悠悠扫过锁骨。
相宜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只是觉得自己突然有些不自在,心口也怦怦怦地乱跳充斥不安。
唐今垂眼看他。
和之前见过的,总是西装革履一副正经教师的模样不同,相宜今天穿着的只是居家睡衣,头发更是乱糟糟的没有梳理,头顶甚至有几根乱毛翘了起来。
像是扑进草丛里滚过一圈炸了毛的小狗一样。唐今莫名想到这个。
他明显是不习惯被她这样注视的。
苍白的唇微微抿紧,朦胧失焦的一双眸子垂了下去,漆黑纤长的睫毛像是跌落在地受伤的蝴蝶一样,不安颤抖。
他今日的脸色是苍白的。
偏偏眼下又从苍白里透出几分病中的红,漫出一种春桃般脆弱又惹人怜爱的色彩。
就像。
可以轻易摘取收入掌中。
尽情将之碾碎,成一滩春水。
唐今闭了下眼睛,几分一直压抑着的躁意从眉眼间显露。
相宜也有些受不了她这样的注视了,又咳了几声,撑着嘶哑的嗓子再次问了一遍:“你来做什么?”
他偷偷扫了两眼唐今的双手,手上并没有拎任何医药袋子。
……会不会,在口袋里?
相宜又忍不住去看她的口袋。
不得不承认,尽管刚才还在心里讨厌她,可是看见她真的出现在门外的时候,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但是。
心里同时又有一种巨大的不确信感。
她真的是来看望他,给他送药的吗?
怎么想都觉得有点不可能。
但还是忍不住期待。
一双被烧得涣散失神的狐狸眼,都重新多出几分光彩,眨巴眨巴,朦胧着水雾充满期待地看着唐今。
更像狗了。
唐今是不会清楚他在想什么的,这会也回过神,压下心里那点躁动起来的情绪,将口袋里的东西扔给相宜。
相宜下意识接住,苍白的唇瓣刚刚弯起一点就感觉不对。
低头一看,手里的并不是什么退烧药,而是一支冷冰冰的录音笔。
再一抬头,是那双冷漠的浅眸,她的声音甚至比平时更冷。
“下雨,我睡不了,你录节课进去。”
……
不知过去多久,相宜剧烈咳嗽起来,眼圈被生生气红了一圈,“王八蛋咳咳咳……”
刚说了三个字相宜便彻底哑了嗓子,他恨恨看了唐今一眼就要关门。
可砰的一声不是门关上的声音,而是门被她一把按住的声音。
她皱眉看着他,好似还不理解他的反应。
“走咳咳……走开!”他撑着只能发出气音的嗓子喊。
她不为所动,眉心皱得更紧了。
相宜气得直接去掰她的手,眼眶红得愈发厉害,“我这个嗓子,怎么给你讲课……滚开王八蛋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