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姝跟着从前院走到后室，明显能感觉到，府中的人太过稀少。
直至走入一落着灯的狭窄纸门前，才有了三个身穿统一白色布袍的人，他们脸上围着纱布，只透出淡漠的眼眸，见到收伞掏出牌子的苏琼之，才染上了分恭敬。
用横竖排列固定门纸的木条透过光线，打在二人踏入后脚旁成了条条框框，前者率先走到入目前的下陷石梯边，抬手将照明用的夜明珠灯罩提起。
略显昏暗的光线落在左侧，而右边唯一的光源举到了墨姝前，也照亮自己的脸。
“跟我来吧，”苏琼之定定望了她一眼，随即向石梯下走去，轻音回荡其中，“虽起名‘圣泉’，但实则就是个天然地窟孕育的小潭。”
被火灵根修士重伤后厌恶炎热，而地窟下空气潮湿，寒气扑人，这让她的声音又大了不少，不像屋中般病恹。
似有了力气，苏琼之又说了许多，脚步声混合话音，落在耳边。
“这地方本是锁上的，外面价值连城难求一株的水灵芝，自要好好上锁保护，可唯二的两株水灵芝没有留住，圣泉也变得污泥一片，就没了再关上守着的意义。”
“幼时我和兄长经常哀求姑母拿来钥匙跑这玩耍，底下的灵气比外面浑厚，修炼起来事半功倍，故此，家中长辈见我们比同龄小孩天资更好，都引以为傲。”
“可这不过昙花一现。”
她不知为何要同即墨姝说这些。
只觉得自己胸中烦闷，这话或许很早便想说，不过没有时间机会，更没有倾诉的对象。
家中没了亲近之人，唯一的好友在宫内受伤休养，爱慕的青年更是再无瓜葛。
她太苦了，却只能咽下去。
墨姝是个合格的倾听者，她没有多言，也从对方语气中听出并无憎怨责怪之意，走至潭边蹲下，先将手伸进水缸摸摸小鱼的脑袋。
和最初相见时对比，小鱼早没有了死气，豆大的眼睛眨巴地可机灵，身形更为宽长，两边胸鳍长至尾巴，红痕在两侧夸大的红斑更大，只露出稍许白底。
它见主人的手伸来，立即听话地蹭上去，摆摆尾巴摇摇晃晃。
小潭在地窟最底，四处放有夜明珠照亮，深蓝的水面波纹倒映在上方的石壁上，再折射到二人身上，如梦似幻，不过水面上充斥某种深绿色漂植，混杂在蓝色中，很是刺目。
苏琼之侧眸望向在同文鳐鱼“讲道理”的少女，又是一阵无言。
“……真的不会有危险吗？”
感觉到小鱼的不安，墨姝抬头看她，郑重严肃的表情在清丽好看的样貌下，并无任何杀伤力，甚至配上小鱼全黑呆愣的双目，莫名让人觉得傻傻可爱。
苏琼之的视野中，一人一鱼齐齐扭头摆尾看她。
前者狐疑后者委屈，似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坚定地摇头：“不会的，古籍中文鳐鱼是吃绿孚的，相克关系。”
“小鱼，是好吃的哦，”墨姝捧着水缸，在潭水中遥遥一指，落在那水面绿油油的东西上，“等你吃饱饱、把它们吃完了，我就接你回来。”
语气温柔地像是在哄小孩子。
下刻，还未等抬手将鱼从缸中捞起，就见小鱼利落摆尾，飞速冲上扑腾胸鳍稳稳拐弯落入了潭水中，“哗啦”声后消失了踪影。
“……”
倒也不至于这么快。
有了好吃的忘了妈！
见小鱼在潭水中嘴巴飞速张合游地自在，墨姝放下心，将水缸收回储物袋中，抖抖裙摆站起身，正准备离开，却见对方在潭边失了神。
“……这么简单的事，竟也过了大半年。”
哀叹声落下，二人重新走上石梯，苏琼之撑起伞走出门后，重新站在了刺眼的阳光下。
忽而想起什么，扭头问来。
“御灵大赛我可以同你一队吗？”
御灵大赛自开办以来，一直是团队合作的比赛，不同于在学府中大概率人妖两族分开组队，大赛一向鼓励两族合作以及大陆间的人才参加。
墨姝抬眼：“你没有灵能。”
“御灵”顾名思义，没有灵能连入场券都不会有，就算有选拔赛可通过无灵能者，那也是万里挑一。
苏琼之笑，慢下脚步走到了她旁边，开始并排走：“我可听说了，这几日人皇忙碌，接待从妖族赶来的使者，就是在讨论此次御灵大赛，要不要放开灵能的限制，容纳更多没有灵能的能人义士。”
墨姝也听说了这个，但心思总归是偏向小说中描述的未来上的，她不以为然：“就算能开放，你不同我三姐姐一队？”
“她的队伍早就满了，”对面立即瘪了嘴，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南宫无极，公仪冥泽和他弟弟骏言，还有个妖皇七女公仪雅。”
公仪雅，便是蓬莱学院和皎兔有过争吵的人。
女主参赛队伍人选倒同原书中写的一样。
“哦。”
“如果能开放，你看看我怎么样？”
“人满了。”
墨姝脚步未停，向前走去，她望向府邸高墙，还是准备翻墙进翻墙出。
没意思！！
苏琼之气愤咬牙，拦住要走的人：“和我透露下有谁呗，我能比他下去的。”
“不能。”
真没劲！！
苏琼之跺脚，犹豫挣扎中还是扯住了白袖一角，她深叹口气：
“最后个问题，你是如何忘记……悲伤的？”
墨姝回看她。
正值午时，骄阳更为凛冽，斜垂的光线将纸伞撕成两半，顺着棱角打下投影，可升高的温度并未给少女的额头染上汗珠，反而在她恍惚悲苦的瞳眸中洒出了凉意。
“达成合作，拿到鱼，来到苏家，把鱼放进圣泉里，四步费了大半年，没了两条人命，我这些日子经常在想，为何会走到这步，可人心凉薄亲情难测，苏家本就摇摇欲坠，走到当下，似是最好的结果。”
“我该恨你的。”伞下的少女苦笑，哀叹声。
“却不能恨你，也不敢恨你。”
苏琼之对即墨姝的感情很复杂，脑中蹦出许多相反相对的词语，却都安在了一个人身上，记住了她的种种手段，却最先忘记了她的缺点。
小公主有缺点吗？
狠戾无情？
当苏恂为了她的安全当面杀死苏家旁系的那刻，她便知晓，有时狠戾也是种没有选择的无奈。
微风轻拂，带走了几分酷暑。
墨姝挠挠头：“你咋忘记对纳兰诸衍的感情的，就咋忘记悲伤呗。”
苏琼之拧着伞柄的手攥紧，缓缓闭上眼睛。
啊啊啊她就知道即墨姝吐不出什么好话！
正睁眼要送人离开，下刻，头上传来轻柔的触感。
入目，少女黑发散乱在空中，而她眉眼弯弯，似在地窟中抚摸那条小鱼般，揉了揉她的脑袋：
“无解的话，就交给时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