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五十四协商（下）
韩律无奈地叹了口气，乍一听起来语气还算稀松，江陌却和他对视片晌，蓦地蹙起眉头。
“韩律，事故处理的情况我们是提前了解过的，这会儿一字半句的搪塞……可不大妥。”
江陌稍微倾身，指尖摩挲着文件夹的边缘：“既然这台车是要下高速，那扣车也好挪货也罢，直接就近原地装卸就行了，怎么还特意兜了一大圈，又跑到服务区的停车场里头？”
“……这车上的建材……呵……这事儿闹得——”
韩律眼尾倏地一搐。这一堆烂摊子乌云盖顶似的在他脑袋上盘着，厌烦得他整张脸都用力地攒着：“这里头……算是我爸公司的内部问题，偷偷摸摸地鼓捣出来点儿差错……当时往服务区停车场过去的时候，跟交警同志解释说的是正好联系的空车在服务区过夜，但其实那台从新山调过来的大货，是我出门之前打电话联系安排过去的。”
江陌敲点着文件夹的动作一顿：“车上的货有问题？”
“出事故那台大货，车上的司机在这批建材上动了点儿手脚。”
韩律撇下嘴角犹豫了几秒，耷拉着脑袋使劲儿抓了抓乱七八糟的头顶道：“……嗯……这个情况其他人可能知道的不多，但是江警官你应该听到过……就建材偷工减料，有政府项目的工地里发生重大安全事故的事儿。”
江陌诧然：“跟付晰有关？”
“直接关系肯定是没有，不过……听说那边的情况算是个引线，这个事儿只要查起来，但凡是做工地建材生意的，最近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点儿胆颤。”韩律稍微抬眼，觑着江陌审度的视线紧忙把脖子梗起来，支着手紧忙摆了摆：“我爸这人赚钱赚得可惜命得很，他可是老早以前连沣西开发的油水都不敢随便沾，这种耍滑头的生意他没那个胆……可不碰这些活泛的，那下头干活能从中间划拉的好处就少得可怜，再加上管材料和车队的老哥人再正直点儿，一来二去，这矛盾不就闹起来。”
“疲劳驾驶这哥们儿前段时间因为拉货报损私自倒卖的过错被罚了款，好说歹说没开除还以为他能改过自新，结果他还惦记着报复领导，不知道跟哪个狐朋狗友的牵上线，倒腾了点儿伪劣材料，就在服务区那边捯的手，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一批货，倒个差价再举报。跑到服务区那儿折腾这一趟也是为了堵那个跟他同流合污的王八蛋。”
“本来我是打算直接让我们家韩老总报警的，结果他又惦记这个不容易那个不容易的，这才指使我过去看看，内部能解决的矛盾，也就别给警察同志找麻烦。”韩律低声长叹，撑着胳膊看向江陌那张严肃得十分唬人的脸，缩着肩膀无意识地抖了个寒颤，老实沉默了几秒，还是百思不得其解地拧巴起眉眼：“这事儿交警那边没追着细问，我还以为就当是家里事不用立案，糊弄过去也就算完了……这……到底是哪儿有问题，还跟糖果的案子有关？”
江陌缓慢地挑起眉，翻出一张工程箱的截图照片递到韩律手边：“这个箱子，认识吗？”
韩律视线落下，又有点儿茫然地抬起来：“认识，这是我爸公司装小型设备的工程箱，质量好着呢，四十到一百寸都有，有时候稍微精细点儿的设备运输会用到，因为只打木架的话担心运输途中会有零部件磕碰丢损什么的。”
江陌点头，又拎出另一张监控截图圈点在上面：“这东西市面上有销售吗？”
“应该是没有外售过。这个尺寸一般就特殊场合用，日常生活当行李箱其实有点儿大，也没有专门的生产线，这都是跟一个做箱子的厂子合作的，每季度按需定一批。四十寸定的相对比较多，有的合作方家里有出国旅游或者邮寄东西什么的愿意用这种，现在有时候都当礼品送——喏，这还是担心我爸公司那个老土的激光LoGo拿不出手，所以都会在靠近轮子的底部做商标。这一看就是……”
韩律眯缝着眼睛仔细比对着两张照片，先笃定确凿地点了点头，然后自说自话地琢磨了片刻，解释补充的话音却缓慢收住。他咕哝了几声，喉结震颤地抽搐，费了挺大的劲儿吞咽了两下，挣扎地望进了江陌的瞳孔。
“糖果是……”
韩律嗓子里泛酸上涌，顿了几秒才继续开口：“糖果是……死在了这个箱子里是吗？”
江陌没否认，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叹着应了一声说：“还在调查确认——”
“什么叫还在确认？！你们到底是在哪儿找到她的？！”韩律“腾”地向上一蹿，截口打断了江陌的含糊，崩溃的一嗓子嚷出来，四散的思绪才悚然回笼：“你们是觉得，这东西跟我有关，所以才……”
他眼瞳震颤地看向江陌，试图从她的眼神里分辨出丁点对于他猜测的否认或赞同，然后在她长久的沉默里忽地恍然：“我最近一次接触过这个箱子，就是在服务区的停车场里头。但是……我们的箱子都会打标确认，要是有封箱做假，看一眼就知道了，更何况那天的箱子应该没有这个照片上的尺寸……不对啊——这车是往盛北走的，即便有这么个箱子也不会出现在奉南舞剧院——”
“韩律——韩律！冷静。冷静，听我说。”
江陌静立在一旁，无声地看着他的脸涨得通红又颓败成灰色，末了实在不忍，搭着韩律的肩膀拦住了他几近崩溃的思索：“我们目前监控里查到的工程箱上暂时没有看到封装条码，也就是说二手使用，或者其他非货运途径获取的可能性比较大。根据服务区的监控显示，你在处理了货车的问题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在早上六点五十二分才把车开到出口。这段时间你在服务区做什么？期间有没有留意到车场西南角的两台厢货车，或者有没有撞见过什么可疑的人事物？”
“我这大半夜折腾得犯困，就想先在车场眯一会儿再走。”韩律稍微偏着脑袋想了片刻，不太敢确定地摇了摇头：“我停车的位置靠东，西南方向基本都是房车或者厢货，具体有没有什么可疑的……我真的没留意过。”
江陌平静地看着他，没认可他说辞，也没驳斥些什么，只回身坐回到审讯桌后，举起平板调出了一段监控。
“最后一个问题。你赶到市局交代酒店纵烟事件之前，到奉南舞剧院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