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彤重新在沙发上坐下，却没有了玩手机的心思。
她关掉客厅主灯，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壁灯，让光线柔和地铺洒开来，不至于惊扰到里间可能再次浅眠的胡瑶瑶，也便于她观察任何细微的能量变化。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杯子震动带来的无形涟漪，一种微弱的、躁动不安的余韵。
她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最终调出了一个加密的笔记文档，里面记录着她接触过的各种非常规事件和零碎知识。
关于“出马仙”、“磨窍”、“仙缘”的部分，被她再次翻开，逐字阅读，试图从中找到更贴合胡瑶瑶现状的细节，以及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能做的、不会干扰其自然进程的安抚措施。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城市的喧嚣在此刻仿佛被隔绝在外，公寓内自成一方小天地，而这片小天地的核心，便是卧室里的那个人。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就在叶彤以为今晚能暂时平静度过时，一种新的变化悄然发生。
起初是极其细微的，像是错觉。
叶彤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水汽的异常凝聚。
——并非潮湿，而是某种带着凉意的、纯净的湿气，开始若有若无地弥漫开来，源头似乎正是卧室。
紧接着，一股极淡极淡的、仿佛雨后初晴的山林气息，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清冽的芬芳，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
这气息并不难闻，反而有种涤荡心神的清新感，但出现在这密闭的现代化公寓里，显得无比突兀和诡异。
叶彤悄然起身，再次靠近卧室门，没有推开，只是将精神力凝聚，细细感知。
门缝之下，隐约有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见的白色雾气缓缓渗出，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胡家……水相？” 叶彤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狐仙修行，亦有不同路数分支，有主火，有主风，亦有擅长御水或与草木精粹相关的。
这清凉水汽与山林芬芳，似乎预示着来找胡瑶瑶的这位“仙家”，并非暴烈炽热之辈，其力量属性更偏向于柔和与滋养。
但这“磨窍”的过程，却依然如此痛苦，可见其中关窍之复杂，绝非单一属性可以概括。
卧室里，胡瑶瑶的呼吸声似乎变得深沉了一些，不再是之前那种惊悸般的短促，但偶尔仍会发出一两声模糊的呓语，听不真切，却不再充满恐惧，反而像是……在无意识地低吟着什么古老的调子。
叶彤退回沙发，心中的判断更加清晰。
胡瑶瑶的体质正在被迅速改造，她的灵台正在被开拓，这个过程伴随着巨大的身心负担，但那位“仙家”似乎并无恶意，其本源力量甚至是温和的。
现在的关键，在于胡瑶瑶自身的认知和接受程度。恐惧和抗拒，是加剧痛苦的主因。
她拿出手机，给胡仙子发去了一条简短的信息：【胡姐姐，瑶瑶今夜梦到狐狸，伴有水汽异香，状态不稳，但暂无恶兆。】
片刻后，胡仙子回复了，言简意赅：【知道了，我明日中午就到。】
有了胡仙子明确的回复，叶彤心下稍安。
她重新凝神静气，不再试图做多余的事情，甚至还有心思打开了家里的监控。
不看不知道，看到手机屏幕里那鬼鬼祟祟的身影，叶彤的眉毛微微挑起。
后半夜，公寓内异象渐消。
水汽与异香慢慢散去，再无物品异常震动。
胡瑶瑶的呼吸终于变得绵长而平稳，陷入了难得的深度睡眠。窗外，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
——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客厅。
叶彤几乎一夜未眠，但精神尚可。她听到卧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起床声。
过了一会儿，胡瑶瑶穿着睡衣，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比起昨晚那惊魂未定的样子，已经好了太多。
眼神里虽然还带着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迷茫，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神采。
“醒了？感觉怎么样？”叶彤起身，走向厨房，准备烧点热水。
“好像……睡得好一点了。”胡瑶瑶的声音有些沙哑，她走到客厅，目光不自觉地瞥向厨房料理台上那个此刻安安静静的玻璃杯，眼神复杂，“昨晚……不是梦，对吧？”
“不是梦。”叶彤坦诚地回答，将一杯温水递给她，“但也不是坏事，至少那位‘仙家’看起来没有恶意。”
胡瑶瑶捧着水杯，温热透过杯壁传到她微凉的指尖。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后来好像又做梦了，但记不清内容，只觉得很清凉，像是在山里的小溪边，很舒服。” 她顿了顿，抬起头，眼神里多了些探究，“叶彤，你昨天说的‘出马仙’，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真的有那个什么‘仙缘’，我该怎么做？接了它，我就会变得不正常吗？会看到更多那种东西吗？”
她的问题听起来挺直接，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和对自身未来的担忧。
叶彤在她身边坐下，认真地回答：“接了仙缘，意味着你会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看到、感知到常人无法接触的维度，这是必然的。
但这不代表‘不正常’，只是你的感知维度拓宽了。
就像有的人天生对音乐敏感，有的人对色彩敏锐一样，这只是一种不同的天赋和能力。
关键在于如何运用和掌控这种能力。”
“至于怎么做……”叶彤想了想，“首先，也是最重要的是心正。
出马仙并非单纯获取力量，更是一种修行和责任。
仙家与你合作，积累功德，你也借此助人助己，磨练心性。
如果心术不正，或者无法驾驭这股力量，反而会引来灾祸。
其次，需要有靠谱的引路师父，比如即将到来的胡前辈，她可以帮助你理清仙缘来历，确立堂口，教你规矩和法门，让你能平稳地踏上这条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动承受。”
胡瑶瑶听得似懂非懂，但“心正”和“责任”这两个词，她听进去了。
她想起奶奶，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老人似乎总是很慈祥，村里人提起她时，眼神里带着的是敬畏和感激，而非恐惧。
“我奶奶……她也是这样的吗？”她轻声问。
“很有可能。”叶彤点头，“而且，根据你昨晚梦到的狐狸和后来的水汽异香，找你结缘的仙家，很可能与你奶奶有着很深的渊源，甚至是同一脉的传承。这更像是祖辈的约定，如今到了兑现的时候。”
这个说法，奇异地安抚了胡瑶瑶内心的部分惶恐。
如果这是家族血脉中的一部分，是奶奶曾经走过的路，那似乎……不再那么陌生和可怕了。
它变成了一种传承，一种她可以追溯和理解的根源。
整个白天，叶彤都留在公寓里陪着胡瑶瑶。
她没有再深入谈论出马仙的事情，而是像普通朋友一样，点了外卖，聊了些轻松的话题，看了部喜剧电影，试图帮助胡瑶瑶从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中放松下来。
胡瑶瑶也努力配合着，但叶彤能感觉到，她的心思有一部分始终游离在外，像是在默默感受和适应身体内部那悄然发生的变化。
她的气色时好时坏，偶尔会突然走神，或者不自觉地轻轻敲打自己的太阳穴，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嗡鸣。
下午，胡瑶瑶接到了一家本地设计公司的电话面试邀请，时间就定在明天下午。
这让她精神振奋了一些，仿佛抓住了现实世界中一根救命稻草。
“看，瑶瑶，你在c市的生活可以重新开始。”叶彤鼓励她，“无论未来如何，你首先是你自己，有独立生活和追求事业的权利。这份工作机会，就是证明。”
胡瑶瑶用力点了点头，眼中重新燃起了些许对正常生活的渴望。
然而，傍晚时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打破了暂时的平静。是警察打来的，语气严肃：“您好，叶小姐，我们是c市中心公安局的，这边接到邻居报警，说你公寓的门是开着的，疑似有小偷偷窃过，您昨晚没回家是吧？”
“唉……对的，我没回家，”叶彤长叹了口气，语气中全是无奈，“一会儿我回去看一下，麻烦你们稍等了。”
“嗯嗯嗯，不麻烦，我看家里还有宠物——嗯？！！”警察看清宠物的模样时，整个人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在回过神来，他语气更严肃了，“您还是赶紧回来一趟吧。”
估计黑豹那个蠢猫，又探出头来给警察吓着了。
叶彤长叹一口气，挂了电话，她看向正疑惑地望着她的胡瑶瑶，没有隐瞒：“陈湛昨晚上去我公寓里打砸了。”
胡瑶瑶的脸瞬间又失去了血色，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平静瞬间被击碎，恐惧再次攫住了她：“他、他还是不肯放过我……甚至还连累了你。”
“嗨，什么叫累不连累的，”叶彤握住她冰凉的手，“这里是c市，不是他能只手遮天的地方。”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正好报警抓他进去，等你身上的‘缘分’理顺了，你自身拥有了力量，就更不用怕他了。”
这句话，像一颗种子，悄然落入了胡瑶瑶的心田。
一直以来，她在陈湛面前都是柔弱、被掌控的一方，逃离他用尽了全部的勇气。
如果……如果自己真的能拥有一些特别的力量，是不是就再也不用活在恐惧他的阴影下了？
这个念头，让她对那未知的“仙缘”，第一次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名为“渴望”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