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江城下起了大雨，冷风卷着冷雨侵袭而来。豆大的雨滴打在窗扇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沈卿言坐在阳台的摇椅上，静静听着窗外簌簌的雨声。江城很少有这样的天气，南浔却常常有。他一个人在南浔的家里，总会将家中所有的帘子都拉住，一个人长久的待在书房的藤椅上，不去关注那呼啸的雨声。
他喜静，却并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压抑的，沉闷的，喧嚣的。让他常常回想起母亲将他丢弃在沈家的时候，也是这般的天气。
她瘦弱的身体笔直的伫立在雨中，是那样不卑不亢的携着他。可转眼，她就不要他了。那时候八岁的他，拼尽全力的想要记住她的容颜。
一个人，还真是容易胡思乱想呐。
阳台上吊着一盏玻璃制品的观赏灯，发着暖黄色的光亮。男人盯着那盏灯，一时之间忽略了外面的风雨。
浴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刚刚洗完澡的苏晗走出来，看着他坐在阳台上，提醒道：” 你去洗澡吧，记得伤口不要沾水。”
沈卿言了然的点了点头，目光定格在她穿着的一身毛茸茸的粉红睡衣上。
他含笑着挑了挑眉，笑的一脸纯良无害。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这种类型的睡衣，他记得，上次是奶牛款的。
苏晗被他看得一脸窘迫，天知道因为要和一个男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她已经尽量穿得回归纯朴了！她的脑子胡思乱想了着，突然听到沈卿言轻笑了一声。
“ 苏小姐穿得 ” 他依旧一副温和的笑意 ，” 非常有童趣——”
苏晗：“ ..........”
他笑着走过去，与她擦肩，修长白皙的手捻了一下她尚湿的发梢，轻轻的说了一句 “ 记得吹干头发再睡，还有，今天谢谢你。”
苏晗发愣的功夫，男人已经进了浴室。
她去卫生间吹干了头发，回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东西。脑子里一直在回忆今天去沈府的画面。沈卿言他，一直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吗？
可，沈家人对沈墨霖和沈卿言，分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思绪乱糟糟的，沈卿言从外面敲了敲苏晗客房的门。
苏晗说了一声请进。沈卿言打开门，站在门外。面上浮着刚刚洗完澡的水氲。
他的视线定格在苏晗整理好的两个行李箱上，又看她手上的动作，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怎么了？” 苏晗跪坐在地上，将手中已叠好的衣物放置在床上。
“苏小姐” 一滴水从他的发梢处渗出，一路顺滑到他的眼皮处，他本能的闭了闭眼睛。倒像一副流泪的模样。“ 你是打算净身出户？”
他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变化，连反问的语句都说的那样柔和。
苏晗顿了顿，仰头看他。
“我本来........就是净身进来的 .......”
听她这样说，沈卿言无奈的弯了弯嘴角，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一份心疼和难言。
今天他非常之小人的让秘书去查了她的家庭，关于她的资料甚至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苏晗，独生女。父母因公殉职，从小由爷爷抚养。2018年5月20日，苏晗的爷爷苏靖轩因胃癌去世，享年78岁。
原来，她只身一人，已经走了很多年。
他忽然想起，五年前在民政局门口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裙，站在光影之下向她走来，他脸盲，尤其对女孩子的长相没什么特别概念，可他至今都记得一张模糊的、明媚的笑脸。
她就这样无怨无悔的嫁给了他 ，甚至仅仅的一个要求都被他拒绝。他是记得的，领完证后，在他准备回伦敦的时候，她拽住了他的衣袖。
“能不能，和我去看看我爷爷？” 女孩的声音带着试探，手中还拿着他们的两本结婚证。
他忙着赶飞机，想也没想的就拒绝了。
他以为……他只是拒绝了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要求。
他之前都是这样以为的，直到今天。
他翻看了他们的结婚证日期——2018年5月20日
2018年5月20日，苏晗爷爷去世的那天。
心一瞬间被刺痛，他站在门口，甚至不敢直视她明亮透彻的眼睛。
他什么都不知道，错过了与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相见。如果他那时候没有拒绝，如果那时候他去见了那个即将寿终正寝的老人，会不会，就少一些遗憾了。
无形之中，他做的那样决绝。可她却什么都不曾放在心上，甚至在他不在江城的这些年里，做了一个真正妻子能够做的一切。
她将家里收拾的是那样整洁舒适，让他回来便有安身之所。她不曾落下过每一次替他撑场的沈家家宴。她不曾要求过他任何，对他也是千般万般的维护。
他，该做些什么来弥补才好。
在他想好之前，离婚成了最坏的选择。他已然做不到，就这样对一个孑然一身的女孩子不管不顾。
那他，又该用什么借口留住她…
或许是停滞了太长的时间，苏晗站起来，朝他走过去。歪头又轻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晃神，继而摇了摇头.
“苏小姐” 沈卿言斟酌着开口，下垂的手虚握着睡衣的一角， “离婚的事，能不能往后拖一拖？”
苏晗看他，没有说话。
她是在等一个理由吧，是啊，他该说出一个理由来的。一开始提离婚的是他，现在说这话的也是他。
“爷爷的事，我很抱歉。” 他好看的眼睛下垂着，不敢直视面前的女孩。
“我需要…苏小姐继续做我的太太，可能这真的有些强人所难…\\\" 他胡乱说着，觉得自己的话实在太没有道理。
\\\"这个房子你可以继续住，我会请家政来帮忙打扫。苏小姐也不用为我们的婚姻关系感到负担。我不会限制你的任何交际.......\\\"
\\\"而且今天很多人都知道了我们的关系，现在恐怕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沈卿言说了很多，一字一句的间都是对她的挽留。他盯着地板，浓密纤长的睫毛掩盖住他的眸，连同他的神情也一同掩盖。
半响，他都没有等到苏晗的回复。他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的要求实在唐突，总是把问题抛给人姑娘这样的举动又实在不妥。
“沈先生”
苏晗终于开口，她负着手，亭亭而立。
“是不是我们离婚，沈老爷子会为难你？”
沈卿言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恬静、目光温柔的女孩，全然忘记了外面正经历着一场盛大风雨的洗礼。
真是抱歉——他突然想利用她的善良了。
沈老爷子会为难他不假，但他也没有废物到这种地步。
“是......” 他低声应着，“还请苏小姐体谅。”
苏晗蹙了蹙眉，烟雨眉眼间笼罩着不解的神情。
“他以前，都是这样对你吗？”
“是......” 这话并不假，他已然习惯于这种打骂，他依附于沈家成长，即使是现在，他都无法真正的逃离这个家。
苏晗的眉皱成一团，忽地轻叹了一口气。
沈卿言的心一紧，竟这样怕她拒绝。
“好”
她温柔清丽的嗓音响起，他亦凝视在她娟好静秀的脸上。她微微一笑，歪着头一副俏皮可爱的模样。
“我还没找到住的地方.......” 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那......这段时间，还请沈先生多多指教.......”
她朝他伸出了手，他笑着回握。
“没关系，这段时间，也请苏小姐多多指教。”
两只手相握， 两双眸相对。
山风暴雨席卷而来，江城今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