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白芍却像是终于感受到了他的善意，愣了一瞬，才摇了摇头，嘴角也带了点笑，“多谢叔叔了，我用不上的。”
“不过……”她似是有些犹豫。
“嫂嫂有话不妨直说。”小少年眼睛亮晶晶。
“听说叔叔读书勤勉用功……不知能否给我带几本书来……银钱……”
委托小叔子做这种事，似是让她有些羞窘，但不等她说完，昭青就一口气答应下来。
“嫂嫂需要什么书？你把书名告诉我，等我下次休沐，我给嫂嫂带来，至于银钱，我也是从公中账目支取，也就不用嫂嫂掏钱了。”
祝白芍眼睫一颤，“那，那好吧，那就麻烦叔叔了。”
她把几本书名一一道出，而后又是道谢福身，朝祠堂而去。
也不知是不是昭青错觉，他觉得她的脚步比之前轻快了一些。
嫂嫂明明只有双十年华，人生刚开了头，她还这样年轻，就要被困在这小院落和祠堂里，死气沉沉……
二哥去世，就也要埋葬嫂嫂的一生吗？
凭什么呢？
……
昭青学业繁重，只有休假的时候才有时间返回家中。
而他觉得家中太过憋闷，向来是不怎么乐意回来的。
他更喜欢和私塾的同窗一起谈诗论赋、曲水流觞，悠游自在。
但在见过祝白芍之后，在夜深人静时，在只有他一个人的床榻上，在密闭空间里，他心中就总记挂着，胡思乱想。
他知道这样不对。
他是敬爱着兄长的，可是……兄长已经死了，嫂嫂却还年轻。
她刚进门就守了寡，府上多少人私底下议论她……
他为她感到悲伤。
在休假前，昭青就托人买回了祝白芍要的书，但他并不打算一次性给她，一本一本送过去，他也就能多见她几次，多和她说两句话。
夫子一离开学堂，同窗好友就开始互相邀请，要去明月楼听曲儿作词。
等他们习惯性邀请昭青时，他却拒绝了，“实在抱歉，我还有事要回家一趟。”
有人还想说什么，就有人使了个眼色：他二哥刚去世，哪有心情出去玩乐。
其他人恍然，也就不再拉着昭青不撒手。
回到家，应付完长辈的嘘寒问暖，昭青就想往偏院去，但半路又遇到了母亲，他被叫住。
母亲目光狐疑地询问他脚步匆匆、嘴角含笑地是要去哪儿。
昭青心中一凛，晃了晃手中的书，“刚才读到一篇好文章，见猎心喜，想要分享给好友。”
他母亲哭笑不得，“天色这么晚了，还是明日再去吧。”
昭青应是，又跟着母亲去了正厅。
他忍着躁动的心，一直等到第二日用过午膳，他才拿了书本，直奔阁楼而去。
昭青过去的时候，祝白芍正坐在廊下，斜靠在石柱上，一头青丝并未如往常般完全梳起，而是绾了一半，松松的散在脑后。
她半阖着眸子，似有困意。
兴许是他推开门的声音惊醒了她，她睁眼看了过来。
往日平静，清冷的眸子此刻雾蒙蒙一片，现出了两分难得一见的娇憨。
这让昭青更清楚地意识到她的年轻，意识到自己心中夹杂着怒火的惋惜。
他为什么会有怒火呢？是因为……
他正兀自出神，那边祝白芍已经整理仪容站了起来，“叔叔。”
昭青心中刚意识到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就听到了她的声音，顿时有些慌乱，他抬脚就想往里走，却在台阶处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你没事吧？”
“没事。”
昭青很善于隐藏情绪，他再抬头，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异色了。
他将怀里的书递了过去，“实在抱歉，书舍这几日缺货，我只买到了这一本，不过我已经交代店家，如果那些书到了，他就会派小厮通知我，到时买了我再给你送来。”
“除了这些书以外，你还有没有其他东西要置办？我都可以代劳。”
祝白芍已经迫不及待接过书，翻阅起来，她嘴角逐渐上扬，露出了个微笑。
“多谢叔叔挂念，我没有别的需要的了。”
昭青看她一身素衣，似乎有这么一册书她就满足了，心里不知怎么就有些难受，他莽撞的又将书拿了回来。
“何必看这种道家文集，我回头给你买些话本画册……”
祝白芍摇头打断了他的话，“多谢叔叔好意，只是我并不需要。”
她伸出手，将书再次拿了回来。
她的衣袖从昭青指尖滑过，像是被羽毛清扫，有些痒，又有一些让人心悸的颤动。
他的心脏在她接近时就怦怦跳个不停。
“为什么不需要？难道你就甘愿过这样无聊的生活？在这个小院子里，抄写着祈福的经文过一辈子？”
昭青情绪有些激动，他攥紧了手，“还是说，你心系二哥，甘愿如此？”
他素来善于隐忍，今日竟破天荒地情绪激荡、外露。
祝白芍讶异地看他，“叔叔为何这样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我之前并未见过夫君，但成了婚，我就是他的妻子，世道如此，还能如何？”
昭青怔怔看她，他没在她眼里看到任何有关男女情爱上的情绪波动，她不爱二哥，他本应是高兴的，但她似乎谁都不喜欢，又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咽下满腔的苦涩，强笑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祝白芍的目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眉心一蹙，又立时舒展开了。
她似是觉得自己想多了，这样的小少年，整日里就喜欢胡思乱想。
“叔叔年纪尚小，不妨事。”
话是这么说，她还是慢慢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昭青下意识想要上前一步，却在看到祝白芍又要凝起寒霜的眉眼时回神，他站在了原地。
“……书已经送到，那我就不打扰了。”
他选择了离开。
见此，祝白芍神色稍缓。
而昭青也暗自思忖，是自己表现得太过于急躁了。
走到院门口，他回身问道：“不知叔父这几日有没有来打扰……嫂嫂？”
之前说的很流利的两个字，这时候却在他舌尖转了一圈，才被艰难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