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缕曙光从不失约，祂照常照亮清晨的森林。昨夜狂暴风雨不停歇，到了早晨似乎是个好天气。
莱格走出家门，先民走出树屋。
天高气清、晴空湛蓝，与天气形成强烈对比的，却是先民恐惧、迷茫的眼神。
大地之上的森林，在狂风暴雨的摧残下，正在走向黑暗的凋亡。
“莱格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位年长的德鲁伊教信徒询问。
莱格无法回答，更不敢回答。
他伸出手，触碰面前腐败、枯败的橡木，不仅仅是眼前这棵，放眼看去整座森林的树木仿佛都中了腐毒，变得阴暗、扭曲。
锋利的尖刺取代神圣的槲寄生，爬满这些黑色朽木。
“我……”
他嗫嚅一句，眼神战栗，面对老人希冀的眼神，莱格仿佛失去全部勇气，挤出一抹虚假的微笑，说：“我们赢了。”
“游荡在森林中的怪物，被大德鲁伊们的仪式斩杀，这些就是它陨落时产生的灾厄！”
“对！”
莱格的目光越说越坚定，用强调的语气，又补充一句：“森林赢了，先民赢了，德鲁伊教赢了！我们战胜了怪物，保卫了族人！”
年轻的祭司向信徒，传播胜利的宣言。
无独有偶。
仙隐北森的另一处。
大德鲁伊加德面对信徒们的询问，说着与莱格类似的话。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昨夜的仪式大获成功，怪物被仪式斩杀，大会之上还有惊喜！
大德鲁伊墨林带着麾下学士，来仙隐北森参加先民大会时，正巧撞见加德激情的胜利演讲，信徒们虔诚且狂热。
“大人，我们赢了？”麾下学士面露困惑，提出质疑。
他们早晨起来时，全都被吓了一跳，以为森林遭到独角翼马家族的毁灭性打击。但是昨夜除了刮风又下雨，没有听到炸弹的声响。
“重要吗？”
墨林看着这位学士，笑着摇摇头，说：“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不要说出口，否则迎接你的就不是热情的信徒，而是躁郁的刽子手。”
“走吧，会议快开始了。”
学士们走进露天圆形会场，信徒们虔诚地奉上最好的食物，他们相信今天之后，悬在每个人头顶的死亡之剑将会被彻底摧毁，取而代之的是完满的未来。
“阁下们，学士们！”
大德鲁伊加德走上会场舞台，情绪激昂、言辞慷慨，说：“诚如你们所见，森林正在历经异常复苏，源头正是昨夜的恐怖！”
“但请不要担心，一切恐怖的源头，已被我们联手杀死！毁灭之后是新生，这正是灵魂不灭、轮转入世的终极教义！”
“今天，在这里，我十分自豪地向大家宣布……我，我们，德鲁伊教徒、先民，即将回到曾经的辉煌盛世。”
“我们将会……”
加德停顿半秒，话锋一转，说：“就在刚刚，我得到一条新消息。昨夜，就在我们举行地脉仪式之时，卑鄙的入侵者宣布因铎北国进入二级战备状态！”
“他们的飞机掠过森林，他们的火炮封锁在外，只为阻碍这场伟大仪式！”
赛南：“……”
听着这些颠倒黑白的言论，一股怒气直冲胸腔，他捏紧拳头想要厉声喝止。却被老父亲墨林发现，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这位大德鲁伊向孩子摇了摇头。
“但最终，自然眷顾先民，自然眷顾德鲁伊，我们还是成功完成仪式，斩灭森林怪物！并且我听到……听到一则伟大的圣音。”
加德嘴角浮出笑容，隐隐带着几分疯癫，深信不疑的狂热疯癫。向所有学士，全体先民广播出天大的好消息。
他说：“自然的守护红龙重新归来！祂将带领我们，南下复国，赶走大陆来的强盗，赶走这些该死的入侵者！”
守护红龙？
赛南心中一惊，真的假的？
他并不是很相信，但这不是简单的颠倒黑白，是真的要拿出证明的。倘使红龙不出现，加德叔叔的谎言不攻自破。
大德鲁伊加德的激昂言论，不仅仅回响在露天会场，更是通过广播传到森林各处。
驿站中。
桂妮娅蹲在收音机旁，听到这些令人难以置信的言辞。
“吼！”
怀疑刚刚生出起，收音机中传来巨龙的咆哮！是巨龙，这一点不容置疑！因为她听过类似的咆哮，来自那位统治者家族的贵客。
“难道我们都错了？”桂妮娅既开心又忧心。
如果加德大人是正确的，那墨林大人、赛南岂不会……她不敢继续往下想，收音机中再次传来巨龙的咆哮，更加洪亮、更加神圣。
这是……红龙？
不仅仅是森林的先民，此时此刻，就连驻守在森林之外的军队，尚未撤离的先民，全都看到天空翱翔过去一条守护红龙！
年轻先民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就连独角翼马家族的骑士也都惊愕万分。
至于夜梭……
他还是那副忧郁的模样，略显病态的苍白脸颊，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殿下？”
骑士唤了一声。
“守护红龙？”
夜梭看着手下冷笑，说：“不要被这些把戏骗了，真正的守护红龙可不长这个样子，回忆回忆家族典籍的记载。”
众骑士：“……”
这一时间还真……想不起来。是想不起来，不是他们不学无术。
夜梭：“……”
他从麾下骑士的眼眸中，看到了迷茫、无知、尴尬难言。
这位序列继承人轻笑一声，自顾自地解释说：“守护红龙是双翼、四足，尾部呈现出三角箭簇的锋利形状，而不是七头十角！”
七头十角？！
众骑士这才回过神来，这不是因铎本土的红龙，这是使徒约翰《启示录》中灭世的红龙，是伊甸的古蛇，是魔鬼，是撒旦！
这事难道和旧党有关？众骑士皱起眉头，夜梭则将看到的一幕，原原本本发回城堡。
……
森林之中，先民大会继续召开。加德听到巨龙的怒吼，露出得意的神情，他高高举起右手，对众学士宣布。
“那么，接下来，请觐见红龙！”
“吼！”
一声咆哮回荡森林，庞大的巨物遮清晨，众学士纷纷抬起头，看到了一头可怖巨龙，七头十角，沐浴鲜血。
红龙在天空盘旋，短暂的沉默、极度的恐惧，随着大会中一位虔诚学士的呐喊，会议的气氛瞬间推到高潮。
所有人都在为红龙归来庆祝。
他们的庆祝声同样通过广播传到森林每一处角落。
“这不可能！”
赛南一脸震惊，尽管这尊红龙看上去……不那么可爱、神圣，无法和冠冕黑龙比，但的确是巨龙。
“父亲。”
他一脸惊愕地回过头。
大德鲁伊墨林神色平静，摇摇头，说：“孩子，不要着急，用心去感受，去‘觐见’。如果这样的红龙真是我们的守护红龙，那先民自该毁灭。”
“父亲，您这是什么意思？”赛南不懂。
墨林平静的话语，回响在喧闹中。
欢庆的学士们立即找到恐惧宣泄的对象，他们怒发冲冠看向这位老而不死的大德鲁伊，不少人已经捏紧拳头，只需要一个引燃干柴的火星。
藏在人群中的镜中刺蓟，正是这颗火星。
他说：“墨林大人，您这番言论，我可以理解为是对逃亡主义的失败注脚吗？”
“听说，您治下的先民，在您的蛊惑下，纷纷逃离森林。那些坚持真理的长者、智者，甚至遭到您儿子的鞭挞。”
“此时此刻，您不该说点什么吗？”
逃亡主义？
大会上的学士们纷纷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的大德鲁伊，这是……敌在至高层？
加德心神一震，立即转头，看向突然插嘴的学士，这是谁家的部将，居然如此愚蠢？
他不是不想处理墨林的逃亡主义，但不想在先民大会上讨论。
这里只适合情绪输出，不适合理智讨论。
“我是要说点什么。”
墨林向前一步，看向老友加德，问：“可否容忍我说两句？”
“……”
加德不想让他上来，红龙在上，无论老友说什么，都会遭到千夫所指，很有可能被大会以渎神的名义判决死刑。
“你……”他张了张嘴。
“没事的。”
墨林摇摇头，说：“我和你本质是一样的人，你有的决心，难道我会没有？”
加德怔在原地。
良久，突然笑出声，语气高昂起来，说：“好！既然墨林阁下有话要说，我们不妨听听他的辩论，先民大会允许每一位议员的发声。”
加德退出舞台，回到他的位置。
墨林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红龙，走上舞台中央。
他没有着急辩解，而是缓缓背诵经文：“天上又现出异象来，有一尊大红龙，七头十角。”
“天国发生神战，米迦勒同他的使者与龙争战。龙也同他的使者去争战，并没有得胜，天国再也没有它们的位次。”
熟悉的格式，学士们听得出这是教义经文的撰写方式，但这大逆不道的言论还是第一次听说。
他们愤怒，刚想叫嚣。
墨林手中的纯白橡木法杖，狠狠往下一拄，提高声音，说：“诸君！请问你们当中有谁知道，我刚才背诵的是哪个教派的那本经文？”
学士们面面相觑，眼神迷茫空洞，他们自恃学富五车，但对上述文字毫不知晓。
烂！
墨林不掩失望地摇摇头，随后看向神情晦暗不明的老友加德，问：“你也不知道吗？”
“……”
加德叹息一声，他本不想反驳，也是想给老友一个自证的机会，但既然对方已经发起挑战，他只能被迫接招。
“这是南方异端邪教，圣光天主教会的《启示录》。里面记载的内容简直一派胡言，什么大红龙，什么末日审判。”
“诸君！”
加德走上大会舞台，说：“千年以来，教会为了压制我们的信仰，毁灭我们的文化，故而将我们的文明诋毁成灭世的审判。”
“红龙，是因铎本土的守护象征，但是到了这些卑鄙的入侵者嘴里，却成了恶魔之王，成了欲望的象征！”
“这是一场宗教战争，一场文明战争！”
“诸君！”
“对此，我们要争战，要拿出德鲁伊教的勇气，拿出扞卫先民文明的决心，决不能相信异端邪教立下的胡言乱语！”
相比于年迈的墨林，加德的演讲无疑更加慷慨激昂。
他表情夸张、肢体语言丰富，比划之间尽情宣扬自己的理念。
“墨林！你承不承认，这是他们篡改后的谎言！”加德质问老友。
“加德。时间，你没有注意到时间。七头十角的大红龙是古蛇，是恶魔撒旦，他的故事发生在创世纪之前。”
墨林缓缓说：“神话隐喻历史，这一段讽刺的是【示拿】国王‘尼布甲尼撒一世’，故事发生在公元1100年以前。”
“加德阁下，请不要混淆两个文明的神话，大红龙是大红龙，是撒旦。红龙是红龙，是因铎守护！你不可真的将他们关联在一起。”
加德：“……”
他想说一句，我没有。但是人前辩论不是辨明真理，而是不顾一切地吵赢对方。
因此，无论发生什么，都只能进攻不能防守。
两人的吵架已经超出所有学士的认知，《启示录》是什么？示拿王国在哪里？尼布甲尼撒一世又是哪位君主？
尽管一无所知，但这不妨碍学士们露出沉思的模样，伪装成思考者，是现代人类与生俱来的本领。
“墨林！”
加德没有回答，转换话题，指着头顶盘旋的红龙，厉声质问：“你应该向神表达敬意！守护红龙就在头顶，难道祂不是神吗？”
“不是！”
墨林用尽力气喊着：“我要说的正是这一点，这只红龙不是因铎守护，它是窃国的大盗！是异端邪教窃取森林信仰的傀儡！”
此言一出满场震惊。
加德怜悯地看着老友，说：“你疯了？这是……渎神！”
学士们听不懂外面的神话，听不懂外面的历史，但他们听得懂“渎神”！
随着大德鲁伊加德说出最严重的审判，一众学士终于找到宣泄口。
纷纷喊着：“渎神！”
要求判处大德鲁伊墨林——死刑！
赛南低下头。
镜中刺蓟叹为观止，他属实没想到，这么一个愚昧、落后的森林部落，居然会有这样一位智者，差一点就被他看出真相。
可惜。
他要死了！
“啪！”
镜中刺蓟打响弹指，七头十角大红龙从天而降，砸落在会场之外，锋利的爪牙打在会场墙壁上，狰狞冷笑看着墨林。
龙息缓缓点燃。
加德脸色一变，懊恼地看了一眼老友，迅速离逃离舞台中央。
墨林仿佛看不见龙息，面向全体学士，继续说：“这是邪恶的外来大盗，诸君！森林的信仰决计不能交给它。”
“我们……”
“吼！”
话未说完，审判降临。七头咆哮，火焰奔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