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雅沉吟片刻，纤指轻抚茶盏边缘，又道：
“若此番不用灵植，待他日再行施用，可会折损其效？”
翠莺垂首敛衽，烛光在她素净的面容上投下浅浅阴影。
她声音清越却带着医者的审慎：
“回夫人，妾身不过俗世医者，未通仙家玄妙。
然依常理推之，草木精华蕴于本源，应无先后施用之碍。”
她微微抬眸，见柳清雅凝神细听，复又轻声道：
“只是灵气流转之道，终究非妾身所能参透。”
柳清雅凝眸片刻，朱唇轻启：
“如此，我明白了。”
她转向翠莺，语气决然：
“你好生在此照看嬷嬷。府中库藏但有所需，但用无妨。若有所缺，即刻来报，纵是倾尽所有，我也必为嬷嬷寻来。”
语毕，她俯身凑近榻前，对气息微弱的杨嬷嬷柔声道：
“嬷嬷且安心将养，我这就去寻访长亭县内外，定要为你求得灵植。
我去去便回。”
话音未落，她已旋身离去，裙裾曳地生风，竟未再回首。
杨嬷嬷强撑着重伤之躯，脏腑间剧痛翻涌，待要出声阻拦，枯瘦的手指尚不及抬起，视线已模糊不清，唯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逝在门廊转角处。
柳清雅步履匆匆穿过回廊，云鬓微乱，锦缎裙裾曳地生风，全然失了平日从容气度，足见其对杨嬷嬷伤势忧心之切。
原可差遣小厮携护院往城中医馆富户处搜寻灵植，然念及往来传话恐误时辰，她索性亲自策马出府，欲遍访长亭县境。
待李牧之踏进杨嬷嬷居所时，室内已不见柳清雅踪影。
唯见翠莺伏案执笔，正斟酌着药方。
烛影摇曳下，杨嬷嬷卧于榻间，唇角血迹未干，面色惨白如纸，唇上不见半分血色，已是气息奄奄，人事不省。
李牧之立于榻前，目光如刃般扫过老嬷嬷惨淡的面容。
若非忌惮那佛堂邪物察觉端倪，他定要现身细问伤势深浅。
此刻却只能任满室药香与血腥交织，将万千思量尽数压下。
李牧之在空无一人的室内驻足片刻，眸光渐沉。
他悄然退出房门，借着法器遮蔽在夜色中穿行，衣袂拂过青石阶未发出半点声响。
行至角门处，恰闻两个守夜婆子躲在廊柱阴影处窃窃私语，言谈间竟透出柳清雅为救杨嬷嬷，已亲自带着护院往县城各处搜寻灵植。
这般大张旗鼓，分明是要强取豪夺！
他心头骤紧，立时折返住处。佯作初醒之态推门而出，月华如水倾泻在他肩头。
对着廊下值守的二人沉声道：
“李文、李武。”
两道身影应声自暗处现身，甲胄在月色下泛着幽光：
“属下在。”
“速请夫人过来。”
他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道：
“就说有要事相商。”
“遵命。”
二人领命而去，步履生风，衣袂带起夜露微凉。
转眼便至主院门前，却见守门婆子神色惶惶，听闻来意后眼神闪烁，先是推说夫人已然安寝，见二人不为所动，又改口称在杨嬷嬷处探病。
这般漏洞百出的说辞，岂能瞒过李文李武？
他们追随世子多年，早练就洞若观火的眼力。
此刻相视一眼，俱是心领神会——世子深夜急召，定是知晓了夫人正在行那不宜声张之事。
夜风拂过庭前桂树，暗香浮动间，二人面上俱是凝重之色。
李文、李武相视颔首，眸中俱是了然之色。
二人当即不顾守门婆子的阻拦，径直闯入内室。
廊下护卫见状欲要上前，却心念电转——这毕竟是世子亲卫，纵使夫人与世子不睦，终究是夫妻间事，何苦平白得罪贵人？
这般思量间，护卫们只虚拦一记，便任由二人长驱直入。
但见寝室内锦帐低垂，烛台冷寂，哪还有柳清雅的踪影？
二人又转往杨嬷嬷居所，但见药香弥漫，唯翠莺在榻前侍疾，仍不见夫人踪迹。
月华如水，夜色深沉。
李文李武当即兵分两路：一人疾步回禀世子，另一人则带着护院连夜出府寻人。
柳清雅此行本就不曾遮掩，府门守卫见问，立时便道出夫人带着十余名护院往城东去了。
马蹄声碎，踏破长街寂静，这般声势，倒叫寻人省却不少工夫。
李武在城东长街尽头寻见柳清雅时，她正从一户商贾宅邸的朱漆大门内款步而出。
檐下灯笼摇曳，将她鬓边累丝金凤映得流光溢彩。
见巷中骤然现出这许多持械侍卫，她不过眼波微转，唇角噙着一抹霜雪般的冷笑。
“李武。”
她声音似玉磬轻击，却字字透着寒意，道：
“带着这班人马夜闯民巷，莫非是要造反不成？”
李武躬身施礼，身上玄甲在月下泛起幽光：
“奉世子钧命，特来恭请夫人回府议事。”
柳清雅纤指轻抚袖间，漫声道：
“回去禀报世子，我眼下有要事在身。”
语毕旋身欲行，翡翠步摇在夜风中簌簌作响，十余护卫当即列队相随。
眼见夫人执意离去，李武眸光骤凝。
但见他抬臂一挥，众侍卫如潮水般涌上，瞬息间已成合围之势。
刀锋出鞘三寸，寒芒与月色交相辉映，将巷口堵得铁桶也似。
“放肆！”
柳清雅霍然转身，广袖翻飞如墨蝶展翅，
“尔等岂不知尊卑纲常？竟敢拦我去路！”
柳清雅眸中怒火灼灼，连檐下灯笼都似被她厉色所慑，明灭不定地晃动着。
李武再度躬身，姿态恭谨却不容置疑：
“卑职万万不敢冒犯夫人，然世子钧命在身，恳请夫人移驾回府。”
柳清雅环视周遭，见己方不过十余护卫，对方却已形成合围之势。
她心知身为女流不宜硬闯，只得强压怒火，冷声问道：
“世子这般急切寻我，所为何事？”
“卑职只是奉命行事，其中缘由实不知晓。”
李武垂首应答，玄甲在月色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柳清雅心念电转。
她此番出行虽未刻意遮掩，但手下人皆知她与世子不睦，理应会设法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