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两侧的失守像两道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瓦岗最后的抵抗。
城门终于被打开,秦琼率军从城门涌入时,几乎没遇到像样的阻拦。
沿途尽是扔掉兵器跪地投降的瓦岗士兵,有几个甚至哭喊着扑过来抱住他的马腿。
“秦帅!你还记得我们吗?我们早就想降了!”
秦琼闭了闭眼,挥手示意士兵将他们带去后营,目光却被城中心那面还在飘动的“魏”字旗刺痛。
那是王君可昨夜亲手重新竖起的,可此刻旗面已经被箭射得千疮百孔。
聚义厅外,裴元峥正站在那棵老槐树下,看着李密被亲兵押出来。
李密的龙袍被扯得稀烂,头发散乱地粘在汗湿的脸上,看见裴元峥时,突然像疯了一样挣扎。
“裴元峥!你敢动朕?朕乃瓦岗之主!”
裴元峥轻轻拍了拍身上的雪,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洛水。
“呦,自称都变成朕了?”
“你要是真的想做皇帝,首先要做的就是让你将士吃饱穿暖!”
他顿了顿,看着李密骤然煞白的脸。
“你藏在库房里的那些锦缎,此刻正被弟兄们撕成绷带,裹在伤兵的伤口上。”
“他们说,这叫物!尽!其!用!”
听到这话,李密的挣扎突然停了。
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他看着聚义厅前那片空场,昔日这里兄弟相聚,人声鼎沸。
可如今,终归一切成空。
裴元峥突然笑了,抬手示意亲兵松开李密。
“魏王既称瓦岗之主,想必有些手段。不如进屋,让本帅见识见识?”
李密一愣,随即眼中燃起疯狂的火光。
他踉跄着冲进聚义厅,从墙上扯下一柄挂了多年的环首刀 。
那是翟让当年用过的兵器,此刻刀鞘上的金漆早已剥落。
“裴元峥!今日便让你尝尝瓦岗的厉害!”
他嘶吼着拔刀,刀风劈向裴元峥面门,却被对方侧身轻描淡写地避开。
裴元峥的亲兵适时递上一杆枪。
龙胆亮银枪在晨光里泛着冷辉,枪尖垂在地上,划出一道浅浅的雪痕。
“魏王,兵刃无眼,小心了。”
李密的刀再次劈来,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
但裴元峥的枪法快得像道银电,枪尖只轻轻一点,便精准地撞在刀脊上。
“铛” 的一声,环首刀竟被震得脱手飞出,深深插进一旁的龙纹柱里,刀柄还在嗡嗡作响。
李密呆立原地,看着自己发麻的右手,喉结剧烈滚动。
“这便完了?”
裴元峥将龙胆亮银枪扔在地上,枪杆撞在砖缝里,立得笔直。
“魏王若觉得输在兵器,本帅便空手陪你玩玩。”
李密像是被羞辱的困兽,猛地扑上去。
他年轻时也算练过拳脚,此刻双臂如钳,直取裴元峥的咽喉。
但裴元峥的身影比风雪还轻,侧身避开的同时,右手如铁爪般扣住他的手腕。
只轻轻一拧,李密便疼得惨叫出声,身子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起来。”
裴元峥松开手,后退半步。
李密捂着脱臼的手腕,眼神里淬了毒。
他突然瞥见案几上的匕首 —— 那是邴元真刺他时掉落的,此刻正闪着寒光。
他趁裴元峥转身的瞬间,抓起匕首狠狠掷了过去。
同时自己也像疯狗般扑上,要抱住对方同归于尽。
但匕首刚飞到半空,就被裴元峥反手拍落,“当啷” 一声扎在地上。
紧接着,李密只觉小腹一阵剧痛,整个人被裴元峥凌空踹飞,重重撞在案几上。
案上的那些还没来得及看的军报,全随着他一起摔在地上。
裴元峥缓步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在地上的李密。
对方嘴角淌着血,却还在挣扎着要爬起来,手指也在地上抠出深深的血痕。
“魏王,你输的从来不是武艺。”
裴元峥捡起地上的龙胆亮银枪,枪尖挑起李密那件破烂的龙袍。
“是人心,是世道。”
李密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听。
“人心?世道?当年我在洛口仓开仓放粮时,人心何曾不在我这边?”
“那时你心里有百姓。”
裴元峥的枪尖轻轻一挑,龙袍被撕成两半,露出里面绣歪的金龙。
“现在你心里只有这龙纹,早就忘了瓦岗的弟兄,是靠麦饼而不是龙袍活下来的。”
他俯身,用枪杆将李密的脸摁在冰冷的地上。
“看看这地砖上的血 —— 有你的,有王君可的,有尤俊达的,还有那些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小兵的。”
“王君可......尤俊达......”
李密喃喃自语,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滚了下来。
“是我错了......从杀翟让那天起,就错了......”
“你说你错了,从杀翟让那天起错了?”
裴元峥冷冷一笑,“不,你是从把弟兄们的命当成棋子那天起,就已经输了。”
李密的挣扎渐渐停了,只有眼泪混着血沫,在地上洇出一片暗红。
聚义厅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又起,卷着残旗的碎片撞在窗棂上。
像无数双眼睛,冷冷地看着这场终局。
裴元峥提起枪杆,“念你也曾有过开仓放粮的善举,本帅可以饶你不死,让你在洛阳有口饭吃。”
李密没有回应,只是任由裴元峥的亲兵将他押向城外。
经过秦琼身边时,他突然停下脚步。
浑浊的眼睛里映出秦琼的皂袍,像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在洛口仓分粮的青年。
“叔宝......”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被寒风卷进了瓦岗寨外茫茫的雪原。
秦琼望着他的背影,又转头看向被押解的王君可与尤俊达 。
王君可仍在昏迷,尤俊达则死死瞪着天空,嘴里不知在骂些什么。
李靖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面缓缓坠落的“魏”字旗。
旗角扫过城砖上的血痕,像在为这段草莽传奇,画上一个潦草的句号。
“该清点降兵了。”
李靖拍了拍秦琼的肩膀,“裴帅说,瓦岗的弟兄,愿留的编入虎贲军,愿走的分粮遣散。”
秦琼点点头,转身时,看见几个老兵正蹲在雪地里。
用手捧着隋军分发的热粥,边喝边哭。
粥的热气里,混着瓦岗最后一缕烟火,终究还是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