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离山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只死蛟，眼瞳之中流转着冰凝的水。
“是它？”
岳栖鸣点头。
沈离山嫌恶地看了一眼它死灰的眼睛，手中的剑暴虐如雨，顷刻之间将蛟龙剥皮削骨。
岳栖鸣知道他心中愤恨，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
肮脏腥臭的龙肉飞溅到四周的岩壁上，最后一剑在挑开的心脏中发现一颗莹白的珠子，手掌大小表面坑坑洼洼。
沈离山弃置一旁，看着眼前一片狼藉呼哧呼哧喘着气。
他想骂很多脏话，就跟在祁连山下弱水河边一样，骂敌人骂朝廷骂部下骂天骂地还有骂自己。
尸山累累，阴气嗖嗖，风吹旌旗都扯直了刷刷有声地往下拽。
那时候自己往往越骂越冷，越骂越寒心，躺在被血浸透的地上嘶吼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躺在地上的人，他曾承诺他们一起归乡，凯旋的时候大大地给赏赐，回家孝敬父母娶妻生子，快快活活过一辈子。
后来，他连他们累累白骨都带不回去，留他们躺在异乡的土地上看着陌生的星空。
现在站在一条恶龙的面前，自己那些骂人的话却说不出口。
骂了也没什么用。
他从一个帝王到一个修仙的尊者，好像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变化。
天上的神仙依然不大看得上他，他的命运当中总是在仓促地得到和失去，完全无序，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草淡的人生真是他妈的该死。
岳栖鸣轻轻弯下身，把那莹白的珠子捡起来弄干净。
蛟龙的内丹是颗黑色的珠子，有坚硬的外壳，光滑毫无破绽。两颗放在一起，白色的珠子长得有些随意。
他装进一个小袋子递给沈离山：“这蛟龙有三百年灵力，要是找到青崖可以给他看。”
沈离山垂下了头：“你们都说是为了我好，让我找到了破秘境的方法，结果他们就都不见了，让我去闭关精进修为保住性命，徒弟们就都不见了。到头来还是一个人，以后死了也是个孤魂野鬼吧……”
岳栖鸣轻声说：“我带你顺着雪龙河再去找找。”
沈离山皱着眉头歪着脸眼神满是疲惫：“栖鸣啊，我只是想让他活着，他们都活着。”
岳栖鸣没有回他这句话，只是帮他把两颗珠子收好，拽着他的手腕将人带出蛟龙恶臭的寒潭。
在云端一回首，岳栖鸣拔剑寒光一闪，巨大的威力让一面山壁直直地落进了寒潭，把恶臭的一切都掩埋。
两人沿着雪龙河找了一夜，自然没有什么收获。
两人在河岸边的树林里燃了一堆火，烤了两只兔子。
倒不是因为饿了，只是岳栖鸣怕沈离山太专注于这件事郁气结心。
食物温暖和火光，总是会让人在冰冷的黑夜里生出一些美好的联想。
沈离山盯着跳跃的火焰舔上兔子焦脆的外皮，思绪总是会回到去逍遥山前的那些日子。
顾清恪最会烤兔子，陆青崖就只会抓点小鱼，连内脏都不会去，最后只能吃点捡来的野果子。
果子没有选好，混进了几个毒果子，青崖的脸肿了一晚上昏睡了半天。
不过这家伙一向没有什么心事，不上晨课的日子，就算没有中毒也会昏昏睡到日上三竿。
他以前以为人老了才会在火塘边回忆自己的一生，然后满意地打个盹。
现在他也在火塘边开始怀念人，大约是因为真的活得太久了吧。
“我出去走走。”沈离山觉得一股令人窒息的宿命感就要扼住自己的喉咙，他快不能呼吸了。
岳栖鸣理解他现在的感受，眼睛盯着手上的活，忙着给兔子翻个面：“去吧。一会儿回来就能吃了。”
沈离山漫无目的在树林里走着，在索溪暗洞中练就的一双眼睛让黑夜在他面前没有什么秘密。
树叶摇晃，脚下的草柔嫩多汁，鸟疲倦地蜷缩在巢里，不知悔改的河水拨拉着岸边的泥。
浑浊又宁静的夜，沈离山迈着步子不知不觉触到了柔软的地面。
有一些草，但是不多，沙子很细。
他站在了河边不远的地方，弯月的那一点点光亮在水面上成不了气候。
沈离山往前走，转过一块石头遮掩的角落，他疑似看见了一个人。
趴在河边，脸埋进泥土里。
他心跳如擂鼓，几乎要跳起来。
“岳栖鸣！”
他叫他，但是没有回应。
对对对，自己走的有点远了，风把声音送不过去。
他不管了，跑着过去将人从泥沙里翻了过来。
是个小孩子？
他还在呼吸！
沈离山几乎热泪盈眶，活着的，溺水活着的。
孩子的呼吸很微弱，身体冰冰凉凉的。
沈离山赶紧将人带回岳栖鸣那里。
“这是谁？”岳栖鸣接过沈离山手里的孩子，用自己的外衣将人裹了起来。
“不知道，刚才在河边看见的。”沈离山激动得手指尖发抖。
岳栖鸣迅速给人诊脉：“没什么大碍，就是在水里泡得久了，呛了几口水。”
手在他额头探了探：“也没有发烧，身上除了些许小刮伤没有大的伤口，应该落水的时候抱着一截浮木。”
沈离山脸上的表情请送了些：“你看，落水生还的。”
岳栖鸣跟着说嗯。
沈离山自顾自地说：“青崖也可以的。肯定就在不远的地方了。”
岳栖鸣没见过三百年前的沈离山这么挂念过什么人，那时候他很强大，强大到周围的空气都是冰冷的。
除了自己还能跟他开几句玩笑，他与人交往的方式只有比试，让后胜利，然后高傲地离开。
岳栖鸣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一天一夜的搜寻，雪龙河全域被云中殿一百三十多名弟子翻了个遍。河道山石村庄集寨树林深谷寒潭洞穴，就连飘过的云都伸手捏了捏。
还是一无所获。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见到人，那……
“你兔子烤得没清恪好。不过也能吃。你也吃点吧。”沈离山把撕好的兔子递到岳栖鸣眼前，放在一块平整干净的石片里。
岳栖鸣面色骤变，顾清恪啊。他袖中顾清恪的剑此时觉得有千斤重。
该如何说呢？
那睡着的小孩突然醒了，双眼灼灼地盯着沈离山叫着：“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