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夜的考场在一楼,一直都是赵松亲自监考。
巨大的响声在窗外响起时,两人都扭头看去。
不多时,尖叫声传来,原本安静的教学楼似乎出现了骚动。赵松脸色一变,快速往窗边走去。
洛白夜坐在位置上没有动。
他轻轻往后靠在坚硬冰冷的椅背上,右手指间夹着一支黑色的碳素笔,那支笔在修长苍白的手指间转个不停——总感觉转笔这件事是学生无师自通的,总之除了学习他们对于什么东西学的都很快。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洛白夜的嗓音平静。
他隐约知道赵松和吕思义做了什么,无非就是把这第二届学生作为实验品,用来验证他们在他身上获得的结论,但这种实验肯定是有风险的。
洛白夜死不了,但人类不一定。
即使签订了那所谓的《免责声明》,一旦出了人命,家长们也不会善罢甘休。
德育是寄宿学校,学生们一月回家一次,中途周末可以让家长来看望。洛白夜有时候站在校长室的窗前往外看,能看到提着大包小包衣服和零食的家长们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他们虽然嘴上会说自己的小孩不爱学习也不听话,但总归还是很爱他们的。
每当这时,洛白夜总会看的很认真。
赵松眯起了眼睛。
“你以为那只是一份普通的免责声明吗?”他语气中带着些轻蔑,快步走到窗边往外看去,他目光微动,但很快又被理智和冷漠压了下去。
只见他摸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又扭头看向洛白夜:“你待在这里,哪里也别去。”
“知道了。”洛白夜把笔放在桌面上,然后将试卷整理好,起身放到了讲台上。
赵松临走时,把教室的窗帘合上了。
外面从喧闹归于平静,洛白夜安静的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内,天色渐暗,太阳最后一丝光芒被地平线吞没。
突然,他听到了细细的啜泣声。
这声音出现的突兀,在此之前他没有听到任何的脚步声或者其他的动静,窗外树木的影子落在窗帘上,今晚的月光很亮。
那些树枝被风轻轻吹动,在充满褶皱的窗帘布上扭曲成怪异的形状,隐约看去,像是个人形。
洛白夜不知道赵松是如何处理这件事的,之后学校破天荒的放假三天,三天后,一切似乎都归于平静。
他在校医院的地下二层见到了那孩子,不过十六岁,浑身僵硬苍白,身上有些部位全部都是扭曲的,甚至有些骨头都断裂戳破了皮肉。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她脚脖上挂了个号码牌,上面是她的入学学号。
“药剂还得改良。”吕思义下了结论。
不得不说,这俩人的确是有些天赋的,而这个副本赋予他们的能力,他们也有好好使用。
在这个学期末,整个学校学生的成绩全部都提高了一大截。
来开家长会的家长们全部都喜气洋洋,他们从没有体会过这样挺直脊背高昂着头给孩子开家长会的情况,一个劲儿的给老师道谢,感谢他们的栽培和用心。
洛白夜没有家长,每次家长会的时候他一般都喜欢在空荡荡的校园里逛一逛。
逛到校门处的梧桐路时,他看到了一对有些茫然的年轻父母。
看到了他,他们像是看到了救星,女人慌忙走上来问道:“不好意思同学,我想问一下高一三班怎么走?”
德育的教学楼有些曲折,高中部和初中部教学楼中间有连廊相连,虽说现在初中部还没正式招生,但教学楼还是开放的。洛白夜给他们指了路,看他们还是似懂非懂,干脆说:“你们跟我来吧。”
女人自然是千恩万谢,但旁边的男人却沉默不语,仔细看去还有一丝烦躁和不满。
被旁边的妻子狠狠一拽,这才一言不发的跟上。
“我们也是来给女儿参加家长会的,一不小心来晚了。”女人歉意的说,“小同学你是几班的?要不是遇见你,我们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人问一问。”
家长会时家长在教室坐着,学生们也不允许出教学楼乱跑,只能待在教室外的走廊上,所以学校里空荡荡的,他们自然找不到人问路。
“我是高二的。”洛白夜答。
将两人带到高一三班所在楼层,走廊上站满了无聊的学生,他们往这边看来,眼睛顿时一亮。
“学长,来找人吗?”有学生大着胆子问。
洛白夜轻轻摇头:“帮两位带个路。”
学生们这才把目光放在那对夫妻身上。
他们都很有礼貌,有人轻声问:“叔叔阿姨,你们咋来这么晚?你们是谁的家长呀?”
女人也礼貌的冲他们笑笑:“我们是三班张舒怡的爸爸妈妈,你们是舒怡的同学吗?”
学生们面面相觑。
一个戴眼镜的姑娘问道:“阿姨,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们班没有叫张舒怡的人。”
其他同班同学纷纷点头。
谁知这句话刺激到了女人,她原本和蔼的脸上表情扭曲起来,带着一种像是谎话被戳破的羞恼和崩溃,眼珠紧紧盯着那个之前说话的眼镜女生,像是要看穿她的“谎言”。
“你撒谎!你撒谎!!!”她厉声喝道,声音尖利到让周围学生都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耳朵。
喧闹的走廊上顿时安静下来,其他学生也将好奇的目光落到了这边。
“舒怡就是在这里读书!我的女儿,她和你们同一天入学,她就是在这里!!!”
她语无伦次的大声叫喊,癫狂的像是个发病的精神病患者,她上前紧紧抓住刚才说话的眼镜女生的肩膀,双眼中满是血丝。
“你是不是记错了?你肯定是记错了吧?”
女生被吓了一跳,忍不住尖叫起来。
其他学生们纷纷后退几步,生怕被精神病抓到。
洛白夜看到了这一幕,他轻轻蹙眉,想到了那个跳楼死掉的女孩。
原来她叫张舒怡吗?
名字和那串冷冰冰的数字代号给人的感觉是不同的,洛白夜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位母亲癫狂又语无伦次的向每个人求证,然后被旁边不耐烦又觉得丢脸的丈夫强行拉开。
教室里面的家长会也暂停了,家长和老师都往门外看来,很快有老师来了解情况,分开女人和女学生,并且安抚着女生。
女生也委屈,她又气又怕,大声喊道:“她莫名其妙的就要来找她女儿,本来我们班里就是没有这个人啊,谁知道她突然发疯了!”
丈夫有些羞恼,他的耳朵和脖子都红了,不住的道歉,但妻子仍旧不依不饶,他忍无可忍的甩了她一巴掌。
这清脆的声音像是一个静止符,吵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还不嫌丢人吗?”他恶狠狠的看向捂住肿起侧脸的妻子,“我说了咱们从来没有过孩子!你发疯也要有个限度!!”
女人崩溃大哭起来。
尽管这里每个人都认为她精神有问题,但任何拥有共情力的人听到这哀恸的哭声都忍不住眼眶发热。
似乎真的是失去了小兽的母兽发出的绝望呐喊。
洛白夜眼瞳也微微闪了闪,他敛了目光,脑海中一会儿是那躺在实验台上苍白扭曲的尸体,一会儿又是那游荡在夜晚校园中的冤魂。
而她的身份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抹掉了。
但母爱的牵绊太过强大,就算自己的记忆告诉自己从未有过女儿,自己的亲人朋友也告诉自己从未有过女儿,一切一切的证据都证明不了那个存在,但那根本无法抹除的潜意识在她的身体和心底疯长,拉扯着她脆弱的神经。
然后,与其他人不同的她就理所应当的被当成了精神病。
学校保安很快就赶过来,带走了这对夫妻。
家长们继续进去开家长会,而学生们过了刚才那阵惊恐后,他们很快镇静下来,然后开始兴奋的讨论起来。
洛白夜悄无声息的沿着楼梯下楼,穿过一楼的回廊到了校医院。
校医院是单独的建筑,他推门走进去,里面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这里空无一人,他从药房转到输液室,然后用指纹和虹膜打开了通往地下室的密码门。
赵松和吕思义果然在这里。
“你难得主动到这里来,有什么事?”赵松含笑问。
他简直就是明知故问,洛白夜目光落在一旁的监控画面上,其中一个画面就是高一教室外的走廊,刚才那一幕自然也被他们看到了。
“你处理的不够干净。”洛白夜说。
他目光落在赵松身上,片刻后又移到了吕思义身上。
两人脸上表情不变,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这个情况。
“确实是思虑不周,我和老师刚才就在商量,我们打算关闭校医院,老师会去投资一所医院。”赵松双腿交叠,慢条斯理的开始说着他们的计划,“记忆抹除我们只能做到这种地步,当然,剩下的这些精神病放在外面也是够让人头疼的,所以,还是要统一看管起来才好。”
洛白夜轻轻皱眉:“你们打算把这些人全部都集中在你们的医院中看管?”
“不不不,不是‘看管’。”赵松微笑纠正,“是‘治疗’,他们只是大脑生病了,不是吗?”
“至于学生们...只要他们不违反校规,他们就不会生病的,我们最多需要一位心理疏导老师。”吕思义接过赵松的话。
如果不清楚他们干了什么,两位看上去都是极其儒雅和蔼的人,甚至深受学生和家长的信任。
洛白夜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要离开。
“滋滋”的电流声响起,一直扣在他手腕上存在感极低的定位手环在瞬间放出电流,他眼前一黑,差点摔在地上。
“你假期应该待在哪里?”赵松从沙发上站起,面带戏谑的看向他。
洛白夜撑住旁边的桌角,他手有些抖,头也轻微发晕,脸上倒是没什么痛苦的表情,好像加注在他身上的疼痛不存在似的。
他假期会被关在实验室里,假期多久,他就会被关多久。
伴随着假期来的是无休止的,反复的实验和疼痛。
他才是整个德育中学最中心的“供血源”。
赵松要用他完成自己的梦想,将德育真的打造成一个名校摇篮。
就算有几个死掉的学生,但那又怎样呢?
又到新生入学时,这次的学生相比第二届又翻了几倍。
甚至德育招收到了一些中考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
终于不再是吊车尾和混混一样的学生入学了,赵松非常高兴,学校内的宣传栏中贴了这一届优秀学生的照片,入学成绩最好的是个女生。
路过宣传栏时,洛白夜扭头看了一眼。
榜首的年轻女孩长的清秀,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没有丝毫羞赧,只有对未来势在必得的野心。
下放写着她的名字,她有个很别致的名字。
方菘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