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夜和那孩子对视。
这一幕有些说不出来的诡异,太平间,看起来诈尸的尸体和一个拎着七彩花的活人在对视。
听到小孩的问话,洛白夜想了几秒:“也行。”
既然承认了是来看人家的,洛白夜走过去把手里的花递给他:“那这个给你。”
小孩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啊?”
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给他送过任何东西,他穿的衣服,背的书包都是其他表兄弟淘汰下来的,父母像是生怕被自己的儿子占了便宜。
一张嘴全是说教,什么我们当年哪儿有你这种条件,然后变本加厉的开始忆苦思苦。
像是看不惯自己的小孩过上自己当年没有的好日子。
这个角度的恐怖氛围略轻了点,当然洛白夜也不会害怕,他感觉到面前这个孩子已经和所谓的“活人”没什么关系了,估计已经变成了个怪物。
放任不管的话,也不会有成长成为小boss的前途。
洛白夜叹了口气,他可是来长人类心脏的,不是来长怪物心脏的。
小孩拿了花,之前的那种惊悚感稍退:“谢谢哥哥。”
还挺有礼貌。
他起身又往屋里走去,随便走到一张躺了人的床边,捏着白布就要揭开。
在白布被掀开的刹那,床上双眼紧闭的人突然睁开了双眼。
“咔。”他活动着脖颈,关节像是生锈了一样,每次活动都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
洛白夜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对人类变怪物的失望。
那这个也不能吃了。
他把白布一丢,又去揭下一个。
也“活了”。
为什么。
之前看过一本书,里面的主角有种开棺必起尸的特质,难道他被传染了?
太糟糕了。
洛白夜不死心,他缓慢看向了房间里最后一张床。
小男孩僵硬的走到他旁边,语气中带着点笨拙的关心:“你还是…快跑吧。”
看在你给我送了礼物的份儿上,我可以保护你离开。
“不行,我需要一颗心脏。”洛白夜往那张床走去。
那两位诈尸的还在床上挣扎着要下来,骨头关节摩擦的咯吱声和床被晃悠的声音回荡在这里,头顶能见度极低的顶灯开始忽闪,而每一次灯亮时,两个怪物的姿势动作全部不同。
像是切换的幻灯片,他们凝滞的动作刚好和灯明灭的频率相吻合,这才有了他们只在黑暗中移动的错觉。
“心脏。”小男孩问,“为什么。”
“吃。”洛白夜漫不经心,“不是说吃什么补什么?”
小男孩:?
小孩眼中泛出实质般的恐惧和仇恨,他的手紧紧攥着那支花的花径,牙齿咬的咯吱作响。
突然他又像是泄气了一样。
他松开手,花掉在了地上。
“那你可以吃我,不要吃其他人了。”小孩抓住洛白夜的衣服,突然开始哭了起来。
但是他现在流不出眼泪。
“你送给我礼物,我愿意被你吃,但是我现在也没有,你要把它找回来。”小男孩另一只手撩开自己的病号服,胸口处是歪扭的缝线。
透过裂开的皮肉,可以看到空空的胸腔,似乎连血液都流干了。
他还在哭,浑身害怕到发抖,但抓着洛白夜的手没有松开。
洛白夜垂眼看他,放弃了去揭最后一床白布。
他轻轻拨开小孩的手,没立刻松开,而是抓着那只小小的冰凉的手半蹲下,与这孩子平视。
在乱七八糟咯吱作响的声音中,洛白夜解开了小孩的衣扣,挑开了他胸前的缝线。
然后抓起了掉在地上的那朵花,直接将花拧下来。
七彩的花瓣似乎在轻微张合,洛白夜碰了碰花蕊,然后将这朵花放入了小孩空空的心口。
空荡荡的胸口中悬浮着七彩的花,花瓣张合的频率就像是缓慢跳动的心脏。
洛白夜把他的衣扣又一个个扣好,遮住了被割开的皮肉。
“已经找回来了,不许哭了。”他轻声说。
小孩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似乎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又感觉到了心跳。
修改认知的小把戏,对洛白夜来说不是难事。
“我得走了。”洛白夜起身。
太平间这么闹腾,估计是又到了副本的场景触发的时间了,虽然不知道这次进入的玩家是谁,但无论是谁,洛白夜都不想和他们打照面。
但他刚走一步,就感觉大腿一沉。
低头一看,小孩紧紧抱着他的腿,可怜巴巴的说:“哥哥,你带我走吧。”
然后他又补充:“爸爸妈妈说了,受到了帮助就要好好报答别人,否则死掉后就会下地狱,我不想下地狱,所以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好歹这孩子被他塞了认知修改的心脏,估计又会变成boss预备役,洛白夜倒是不反感创造新副本,毕竟这是他的工作之一。
只是这种预备役不稳定,他还是稍微带一带比较好。
“嗯。”洛白夜冲他伸手,“那走吧。”
两人与进入太平间做任务的玩家们擦肩而过,乘坐电梯回到了一层。
这种诡异情景下,空荡荡的电梯莫名其妙的自己升上去也不奇怪吧。
有洛白夜带着,小孩也没觉得外面的阳光刺眼,他紧紧抓着洛白夜的手,有些窃窃的看着四周。
他大概十岁左右,过分瘦削的脸颊反衬的眼睛格外大,而那双眼睛中没有眼白,黑色的瞳孔充满眼眶,沉沉的黑色像是无星无月的夜空。
蓝白病号服穿在他身上略微有些宽松,上面的血迹已经变成了褐色,裸露出来的皮肤又过分苍白。
青黑色的血管像是某种病毒一样潜伏在那青白皮肤下,里面似乎全部都是凝滞淤堵的血液。
“谢谢哥哥,我叫雁图南,你叫什么?”雁图南抬头看他,“是大雁的雁,‘而后乃今将图南’的图南。”
洛白夜微微歪头。
“就是《北冥有鱼》啊!‘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将图南’。”雁图南煞有其事的开始背。
但死了后记忆也变得乱七八糟,他想了半天也只想起开头和自己名字在的这一句,不由得有些泄气。
两人正在过马路,洛白夜牵着他站在路口等待红绿灯。他开口问:“那这是什么意思呢?”
“妈妈说,是描述大鹏鸟在积聚足够风力、冲破阻碍后开始南飞的行动,这叫厚积薄发。”
“这样啊。”
名字这种东西很奇怪,像是一条隐约的命运之线牵绊着人的一生,有人总会花费大量金钱去求得一个与自身五行八卦相合的好名字,也有人认为这只是一种代号,随便取一个算了。
洛白夜认为图南这个名字并不应该落在“雁”后面。
压不住。
从这孩子小小年纪死了就可以看出。
不过...但这确实是一个带了美好期盼的名字。
绿灯亮起,两人随着人群慢慢往前走。
洛白夜又说:“那你妈妈很好,你要回去见她吗?”
雁图南使劲摇头。
“妈妈变成了天上的星星,现在的妈妈不是妈妈。”
洛白夜微微垂眼看他。
在童话书里总会用“变成星星”指代死亡,好像死亡并不是那么痛苦的事情,只是两人遥遥相望,远隔万里。
但终有一日相见。
细密又浅淡的酸涩感拉扯着洛白夜,他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猜想一定是被小孩攥的太紧了。
“对了!我要回去,我有东西忘记带了,我得拿回来。”雁图南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激动的说道,“得快一点!得回家!”
洛白夜浅浅应了一声。
“好。”
其实从刚才开始他们就一直在往雁图南家的方向走。
要带走人家的小孩,怎么也要给父母打声招呼。
至于雁图南想要做什么,洛白夜不会规劝。
一切都会按照既定轨道向前发展,这是每个世界的运行规则。
怪物通常都会有执念,洛白夜去过的副本不算多,但见过的大大小小的boss都会有一套自己的行为逻辑,玩家通常需要在这套逻辑下进行求生。
而此时洛白夜也在观察雁图南。
原本洛白夜还以为他要拿回的是自己的心脏,但雁图南意不在此,甚至此时家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人。
他进门后直奔杂物间。
“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现在的妈妈是爸爸后来娶的,之后又有了弟弟。”雁图南开始在杂物间翻找,“他们很喜欢弟弟,但弟弟身体不好,之前我偷偷听到他们说,医生说弟弟活不过一年。”
洛白夜倚在门框上安静听着,他睫毛垂下,有种温柔的错觉。
“因为以前的时候,我在学校被欺负,弟弟保护我,被打进医院了,所以爸爸妈妈更讨厌我,他们说我的命是弟弟救回来的,所以要记得报答。”
雁图南讲的有些断断续续,毕竟也不能指望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能有什么讲话逻辑。
更何况他刚死没几天,记忆都是七零八落的。
洛白夜轻轻“哦”了一声。
他对这种事没什么感觉,毕竟不是从小被人类社会的文化制度熏陶长大的,所以此时的反应甚至可以说的上有些冷漠。
好在雁图南并不在意。
或者说他习惯了,而洛白夜已经对他够好了。
洛白夜看他把东西扒拉的乱七八糟的,于是主动问:“那你,要杀了他们吗?”
这是大部分怪物的行为逻辑。
但小孩子目前没什么报仇的意识,他只是想了想说:“我非常讨厌新妈妈,一半讨厌爸爸,一半讨厌一半喜欢弟弟。”
“但是如果弟弟的妈妈死掉了,他也会和我一样吗?”雁图南说,“我其实也不是特别讨厌他。”
他的喜欢讨厌全部混杂在一起快把洛白夜绕晕了,复杂的弯弯绕让洛白夜听的有些困。
好在雁图南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献宝一样猛地站起来,把那本脏兮兮的黑皮本子高高举起来。
“找到啦!是我妈妈写的关于我的日记!”
洛白夜轻轻挥了挥空气中乱窜的灰尘,他看着雁图南神采飞舞的小模样,意外的从那张过于瘦削的脸上读出了几个大字:快问我里面是什么。
于是洛白夜问:“里面写了什么?”
雁图南看上去更开心了:“就是妈妈写给我的各种事情要怎么做啦。”
他把本子递给洛白夜,后者接过翻看了几页。
确实如此。
雁图南的生母在生命最后一段时间尽力写了一些东西留给她年幼的孩子,比如穿衣服、洗衣服、出门去学校、遇到了某种情况应该怎么办,一条条的规则步骤中藏了年幼的孩子无法窥探到的爱意。
不过上面的内容显然不是小孩子能一下子理解的,比如洛白夜看到的一道食谱的操作步骤,其中有些地方还特别标注了如果做错了会出现什么样子的后果。
比如烫伤等。
洛白夜合上这本本子,将它递还给雁图南。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孩子,右手拿着笔记本时也不是拇指在上,其余四个手指在下,而是手腕翻转,手背向上。
将笔记本还给雁图南时,雁图南双手去接。
如果抛开挡在两人之间的黑皮本子,雁图南就像是在抬头祈神,他双手举起,指尖与神明素白的指尖相隔的如此近。
他听到面前这位漂亮的哥哥问他:“你有什么愿望?”
愿望?确实有一个。
他很想和爸爸妈妈去游乐园玩,但是直到死都没去过。
以前希望妈妈病好后能带他去,后来爸爸和新妈妈不喜欢他,所以他只能待在家里,羡慕的看着被带出去玩的弟弟。
如果以后他能开一家游乐园就好了,他可以一直住在里面,就算闭园也可以一直玩。
最好还有很多很多的人陪着他,四面八方的人都可以来他这里玩。
他这里是世界上最大最厉害的游乐园!
他甚至还偷偷许过愿。
于是雁图南说:“我想要开游乐园。”
洛白夜笑了。
在雁图南抓住笔记本时,洛白夜松开了手。
“你的名字没起错,是我之前想错了。”洛白夜收回手,“积聚足够风力、冲破阻碍后开始南飞的行动吗...我会是风,是让大雁和大鹏鸟一样能冲破阻碍的存在,我会如你所愿。”
真奇怪啊。洛白夜想。
或许是因为这会是个很好的副本,所以他才会聆听他的愿望吗?
【不完全是哦,你这一次夹带了一点点的怜悯】
【神总会怜悯祂的信徒的,因为你即使不理解苦难,但你总会共情苦难】
Vespera的声音响起:【阿夜,你要画完之前的两张卡牌吗?】
洛白夜这时候就是偏和Vespera唱反调。
“不。”他冷冷说。
【那好吧,自由生长的话定级就看它们自己的能力了。】Vespera似乎并不在意。
但此时Vespera话音一转,又精确踩中了洛白夜的雷点。
【听说你去道歉没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