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清平县。
坐在首座的章县令呷了口茶，看向底下跪在地上的人。
虽是轻飘飘一眼，却隐藏着锋芒。
“此言当真？”
底下，王黑子笑得一脸讨好。
“大人，小的哪儿敢说谎骗您啊，如果大人不信，可以派人跟我一起去那桃源村查看情况是否属实。”
章县令闻言挑了下眉，给旁边的主薄使了个眼色。
主薄立即上前将人扶了起来，还伸手掸了掸王黑子身上的灰。
“劳烦主薄将这位兄弟带到后院，好生歇息一夜，明日我便派人随你去那桃源村一探究竟。”
章县令前一句话是对主薄说的，后一句却是对王黑子说的。
等王黑子来到后院，县令家的下人鱼贯而出，又是给他端茶倒水，又是伺候他洗漱。
几乎是没两个时辰，王黑子整个人都就被伺候的晕晕乎乎的了，心中更加确信将此事告知给这些有权有势之人准没错。
章县令没有留在县衙后院，而是去了他在清平县安置的院子。
几乎是他这边一进门，他的妻子便带着孩子迎了上来。
“老爷今日下衙得早。”季梦婕走上前，替自家男人宽衣解带。
章县令换了身长袍，才觉得身上舒服了一些。
他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嗤笑一声道，“今儿沈大力他不知从哪儿带回一个江湖骗子，说清泉镇辖区里神女降世，那骗子还说得有模有样。”
县令夫人挨着他坐下，又捻起一块点心，喂给一旁的儿子。
章县令那胖乎乎的儿子接过点心，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边吃，一边脆生问道，“爹爹，什么是神女啊？”
章县令笑着揉了揉宝贝儿子的脑袋，他向来对这等事嗤之以鼻，所以在回答儿子的提问时，语气也难免带出几分刻薄。
“不过是那些愚昧之人的幻想罢了。”
季夫人皱了皱眉，推了下脚边的小儿子，让他出去玩。
见儿子乖顺地去到了院子里，这才问道，“夫君是如何处置那人的？”
章县令虽然不信王黑子口中的神女，但对他说得那般信誓旦旦的宝物来了兴趣。
季夫人当然了解枕边人的性子，在听到他说将人好生安置在后院时便明白了他的打算。
但有一点还是该提的。
“那桃源村在清泉镇的地盘上，夫君如此大张旗鼓派人过去，若是让赵县令知道，会不会引起麻烦？”
章县令对赵县令很是看不上眼。
“能有什么麻烦，就赵晗那缩头乌龟的性子，即便是发现了，又能奈我如何？”
季夫人却没他那般自信爆棚，她还记得赵县令的夫人可是出自永安候府，虽说只是个不得宠的庶女，但此事若是闹得太大，想必也会让他们吃不消的。
章县令也知道，他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实际上第二天让沈大力他们出去时，还特意叮嘱了他们两句，让他们务必小心行事，不要让清泉镇县令抓住他们的小辫子。
离开衙门后院的王黑子还是很不舍的，才住了一夜，他已经幻想出以后被人伺候的美妙生活了。
越是不舍，他对帮助大人拿到宝物的心就越急切。
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马飞去桃源村。
而另一边，清泉镇里，也有一伙人正在讨论关于桃源村的事情。
赵晗的眉心都快拧成一个“川”字了。
姜青璃醒来就看见夫君睁着眼，一脸沉思的样子，一看就是一夜未睡。
她又心疼又好笑，平时都不会询问夫君有关衙门的事，此次却破了例。
“夫君这是愁的什么一夜未眠？”
赵晗闻言叹了口气，侧过身，面对着她。
娇妻不过二十，初嫁他时是何等明艳貌美的容貌，如今成亲才不过五载，便被磋磨不成样子了。
哪里有当初无忧无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名门娇女的样子。
他心口酸涩，一把握住娇妻的手，目光深情而愧疚，“青璃，嫁给我让你受委屈了……”
姜青璃不知他怎么突然如此肉麻，面色绯红，“说这些作甚，能嫁给我喜欢的人我便是欢喜的。”
赵晗更加感动于娇妻这些年陪他任上吃过的各种苦了。
他这才将桃源村的事情娓娓道来。
“当真有神女存在？”姜青璃一双美眸瞪得圆溜溜的，赵晗一时没忍住，在她的脸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姜青璃控诉般地瞪着他，赵晗只得干咳一声，掩饰般地转移她的注意力。
“镇子里的人都是这般传的，不管是真是假，我打算亲自前去看一看。”
“你要亲自去？”姜青璃惊讶，随即想到夫君的性子，又表示了解。
“不亲自去怎知道我清泉镇的百姓搬过去后的生活如何？若是还没有在清泉镇好，那便要把他们都带回来。”
“那妾身陪你一起吧，”不等赵晗拒绝，姜青璃自觉找到了理由，“妾身也想看看神女庇佑的是怎样的地方。”
只是他们要出门的消息被女儿知道了，赵玉瑛缠了爹爹好一会，这才软磨硬泡到赵晗同意带他一起过去。
就这样，原本打算轻车从简的赵晗，不得不和妻女一同坐上了马车。
两方人马几乎是不约而同选择了同一天出发。
路上，赵晗看着那些废弃的良田屋舍，十分心痛。
奈何朝廷的举措，他一小小地方官根本无力干涉，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流离失所，大片良田被荒废。
桃源村附近的村民能接进桃源村的，苏槿荞早早便派人接进桃源村了。
所以赵晗一路走来，几乎没见到什么人，唯有路边偶尔可见的零星流民，还是和他们走的是同一个方向。
赵晗让身边的长吏去问了，得知都是前往桃源村时，他的表情十分复杂。
既有对桃源村能安置流民的欣慰，也有对他能力不足的反思。
就这么着，一伙人结伴而行，前往了桃源村。
……
另一边，清平县的沈大力几人正在翻山越岭的赶路。
没有办法，桃源村三面环山，如果他们换条路过去的话，大概要绕很远一条路，估计即便抵达桃源村也是两三天后的事情了。
何况，出门前章县令还特意叮嘱过，让他们小心行事。
还有什么比翻山越岭更小心，更不容易引人注目的办法了吗？
只是山路难走，他们这半年就没吃饱过，自然是没走一会儿便气喘吁吁了。
他们不敢怪章县令，那毕竟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但还不敢怪王黑子吗？
王黑子被主薄捧得高，两人还称兄道弟了一阵，自然是瞧不上这些老大粗的衙役了。
见有人出言对他不客气，原本就飘飘欲仙的心，顿时更飘了。
沈大力这群衙役平时就嚣张跋扈惯了，再加上沈大力见王黑子踩着他上位还翻脸无情，于是便没阻拦。
结果就是被沈大力这群衙役胖揍了一顿，鼻子都被打歪了，鲜血将他胸口的衣襟都打湿了，止都止不住。
王黑子本来就瘦瘦巴巴，此刻失血过多，顿时眼冒金星，脑子里嗡嗡直叫。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伙人足够倒霉，血腥味瞬间引来了山上为数不多的野猪，登时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剧烈动静从远处传来。
沈大力他们大感不妙，丢下王黑子就撒丫子跑了。
独留王黑子一人，直到野猪到了跟前，晕眩的脑袋才清醒了几分，连滚带爬地逃跑，一路上也不知道撞了多少棵树。
就在他以为他会死在这儿时，带着李二狗他们出来放风的大牛发现了那边的动静。
大牛拔出别在腰间的弩，“嗖”地一声淬了麻药的箭头便扎进了野猪的眼睛里。
野猪吃痛，掉了个头，嗷嗷地朝大牛的方向顶来。
大牛不慌不忙，连射数箭，又溜着野猪在山里玩起了捉迷藏，这样耗了一阵后，这才将野猪磨到药效发挥作用。
一旁的护卫队成员羡慕地看着这一幕，不忘注意有没有人趁他不注意偷偷搞些小动作。
李二狗一眼就认出了躺在地上的人是谁，马哥被关进矿洞后，他与马哥对了对口供，发现当初同他一起进村的人中唯有王黑子不见踪迹。
起初他还以为是王黑子见势不妙偷溜给马熊通风报信，结果马熊告知他并不是这样。
原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王黑子，没想到只是一次日常放风，恰好遇到王黑子被野猪追的一幕。
再次见到这个逃跑的叛徒，新仇旧怨加在一起，李二狗一气之下将王黑子举报了。
大牛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干瘦男子，伸出脚踢了踢他的肩膀，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知道这是真的晕了。
让人去拿了一副新镣铐，将人铐上后，便带着放风的人和意外收获的人和野猪回去了。
桃源村村口。
几乎是一进村，便听见了一群人的惊呼。
赵晗掀开车帘探头出去就要看发生了何时，就见长吏骑着马凑了过来，一脸难以置信地指着天空。
赵晗眯着眼，看着天空之上淡蓝颜色的防护罩，在太阳光下，流光溢彩，不似凡间物。
瞬间便对众人口中的神女信了几分。
接着他便一眼瞧见远处那田间地头金灿灿的麦穗，一时间，神情竟有几分失态。
“这……这可都是真的？不是幻觉？”
姜青璃听出他声音中的激动，有些好奇地凑了过去，然后便如同赵晗一般愣在了原地。
她看了看那些生机勃勃的麦田，又看了看旁边泾渭分明的荒废已久的田地，眼中是说不出的震惊。
“神女……竟是真的……”她喃喃道。
是的，此刻他们夫妻二人对神女的存在已经信了七八分。
只因黔州干旱已久，地里粮食颗粒无收，这一路他们所见所闻无不映证了这一点。
但，他们现在看到了什么？
桃源村境内，竟有未曾干旱的土地？
若不是旁边的废弃田地太过泾渭分明，他们恐怕会误以为是此处风水好，但事实告诉他们并不是这样。
尤其是在他们进村后，从那些负责接待难民的村民口中得知，这竟是神女赐福过的田地，才会粮产多、生长快。
更别提那些闻所未闻的奇特建筑了。
苏槿荞早在赵晗一家一进村便得到了清泉镇赵县令来桃源村的消息了。
毕竟桃源村里的现在村民中，清泉镇的居民也占了不小的一部分。
而赵晗作为县令，自然是有居民见过他的真实容貌。
况且，他也没有隐瞒身份的意思，否则也不会带身边的长吏和县衙的衙役们过来了。
等苏槿荞赶来时，赵晗一行人已经在苏五奶奶的带领下，开始参观起学校来了。
“此学堂竟不分男女？”赵晗十分震惊。
苏五奶奶习以为常，毕竟刚开始他三哥还反对了这一点呢，只是反对无效而已。
“不仅不分性别，还不分老少，只要想学，任何人都可以报名入学。”苏五奶奶指了指自己，“老婆子得神女体恤，如今已经是一年级的学生了。”
苏五奶奶一脸骄傲。
赵晗虚心求教，“敢问苏婆婆，何为一年级？”
苏五奶奶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却没有往日提起县令这等大官时的诚惶诚恐，她觉得这后生不错，于是耐心解释道：“报名入学后，老师便会将我们分到学前班，只有入学考试通过，才能升入小学。小学一共有六个年级，一年级是最低的年级，只有今后经过考试，通过者方能升入高年级。”
“都学些什么呢？”姜青璃有些好奇，没有注意到自家闺女偷偷松开了自己的手，溜到了学校里面去。
“什么都学，”苏五奶奶笑呵呵道，“老师会先教我们识字和识数，然后再教我们算学，给我们讲一些小故事。”
“不过这些都是基础，苏丫头说了，难度会一点一点提升的，后面会增加绘画、音乐、实验之类的课程，咱们由浅及深，一点点将知识琢磨透。”
绘画、音乐姜青璃明白，但实验是什么？
苏槿荞在旁边听了有一阵儿了，见她这么问，便出声道，“想知道吗？我可以带你们过去看看，陌沫现在应该在实验室里，过去就能看到她做实验了。”
她突兀的出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小厮几乎是下意识拦在了她与姜青璃之间，生怕她会做出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