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江面,朱绩站在楼船甲板上,任寒露打湿战袍。
“将军,前面就是夷陵。”副将指着雾气中隐约的烽燧,“魏军的了望塔。”
朱绩冷笑,从怀中掏出一面蜀汉赤旗:“挂起来。”
当旗帜升到半桅时,船舱底部传来沉闷的凿击声——三百死士正在给魏军制式的箭簇涂上吴国徽记。
正午时分,罗宪在城头看着江面两支“敌国”船队。
丁奉的运粮船挂着吴旗,朱绩的战舰却飘着蜀汉赤幡。
更诡异的是,两支舰队竟在江心交换了旗帜。
“开城门!”丁奉在城下高喊,“大汉将军姜维有令,接应盟军!”
罗宪的佩剑突然出鞘三寸——他看清了丁奉战船吃水线下,隐约露出的弩机轮廓。
蜀汉延熙十二年深秋·白帝城外
霜风卷着枯黄的芦苇,在长江两岸呼啸。
江面浊浪翻涌,丁奉的吴军战船如黑云压境,船首撞角上凝结着未化的寒霜。
白帝城的深秋,是浸在霜气里的。
瞿塘峡的江水先瘦了,露出嶙峋的礁石,像老翁的牙床。
白帝山蹲在江边,黄褐色的城墙从山腰爬上去,砖缝里钻出几茎枯草,在风里簌簌地抖。
城楼上的旌旗早褪了颜色,只余一角残红,时而拍打着生锈的戟头,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
卯时三刻,雾气还锁着城门。
几个守卒抱着长矛跺脚,呵出的白气刚离唇就散了。
忽然有马蹄声从水门传来——是送鱼信的驿使。
那匹青骢马湿漉漉的,鬃毛上结着冰珠子,跑过石板街时,铁蹄溅起一串暗绿的苔痕。
永安宫前的银杏树最知情。
满地黄叶中,几个小黄门正扫着,扫帚划过石阶,“沙——沙——沙”,惊起两三只寒鸦。
老宦官倚着褪漆的柱子打盹,忽被落叶扑了满脸,睁眼却见一片金叶子正正落在先帝坐过的石墩上。
永安宫依赤甲山峭壁而建,青灰城垣如龙脊蜿蜒,与白帝城本城以悬空复道相连。
正门称“托孤门”,门钉取“九九之数”,唯最中央一枚空缺——传说刘备临终前亲手拔去,掷于诸葛亮榻前。
永安宫的正殿白帝殿的十二根乌木柱每根都需双人合抱,柱础雕“鱼复吐浪“纹(暗喻公孙述称帝旧事)
殿中的藻井绘“白龙贯日“图,龙睛用关羽所献的荆州陨铁镶嵌。
殿中有御阶七级,每级正中嵌有“汉“字砖,第三级第二块可掀开,内藏刘备佩剑“章武“的断刃。
偏殿乃先主刘备病逝处青砖地缝里沁着永远擦不净的暗红,宫人私语是当年先主咯血所染。
北窗悬青铜风铃,铃舌形如蛇矛尖刺(张飞命人铸造)。
屏风背面刻满密麻小字,乃诸葛亮在先帝托孤当夜连夜所写就的《临终策》的废弃草稿。
宫墙夹道内设“传音甃“,轻叩特定砖石可听到长江水声。
宫中后园假山实为粮仓,山腹内壁刻着《季汉疆域图》
宫中角楼飞檐下悬铁马,其声可盖住密道机关的响动。
所有瓦当皆作“未央“纹,但东北角混有三片“长乐“纹瓦(刘禅继位后暗换)。
宫灯支架实为改装过的青龙偃月刀(赵云收缴的赝品)。
江风转过回廊时,送来隐约的捣衣声。
浣衣妇人蹲在礁石上,木杵一起一落,水花便混着汗珠跌进江里。
对岸赤甲山的枫林红得发暗,倒映在江水中,被波浪扯成丝丝缕缕的血色绸缎。
日头偏西时,雾气散了。
罗宪登上敌楼,见江心漩涡处漂着半片竹简,忽沉忽浮,终究是没入深渊去了。
朱绩立于楼船甲板,手按剑柄,目光冷峻。
“罗宪!”丁奉声如雷霆,“吴蜀盟约尚在,为何闭门不纳?莫非蜀汉已无待客之道?”
罗宪按剑立于城头,铁甲映着残阳,泛出冷冽的光。
他未答话,只是抬手一挥——城上守军齐声怒喝,弓弩上弦,箭簇寒光如星。
罗宪面如古铜浇铸,颧骨似刀削斧劈,眉如断刃斜指鬓角,一双鹰目常年半眯如刀锋出鞘三分。
右眼角一道箭痕斜贯至耳垂,将原本儒雅的文人面相劈出几分肃杀之气。
鼻若悬胆,唇薄如刃,不言语时亦自带三分凛冽。
鬓发斑白如雪,额前几缕散发常年被江风扬起。
发髻以铁簪紧束,簪头刻“汉”字小篆。
颌下无须,光洁如青年,唯喉结处一道勒痕触目惊心——当年守城时被云梯钩索所伤。
罗宪身长七尺五寸,骨架精瘦似青竹,行路时却沉如山岳移步。
十指修长布满细碎伤痕,左手小指缺了末节——建兴八年守城时被流矢所断。
颈侧刺有“汉寿”二字,乃先帝刘备亲赐表字时令御医所纹。腰间玉带暗藏三寸铁尺,上刻《出师表》片段。每逢朔望必向西跪拜,风雨无阻。
白帝城有民谣:“罗将军守城门,铁骨铮铮汉家魂。江风烈烈吹白发,犹向西川拜先君。”
“丁将军的船上,装的是粮,还是刀?”罗宪冷笑,“若真是盟友,何须五千甲士随行?”
“罗将军,本将是奉吾家陛下之命来为蜀国盟友运送粮草物资的,怎会做出如此背信弃义之事?
罗将军如此戒备,可是会寒了盟友的心啊!到时候汝家陛下怪罪下来,汝担当得起吗?”丁绩面带不悦之色道。
“没什么担当不起的,吾家陛下让本将镇守此城,为的就是防备一些别有用心的宵小鼠辈!”罗宪笑着开口。
“既然蜀汉没有结盟的诚意,那本将………”丁奉正要挥手下令。
忽听北岸号角长鸣,一支玄甲铁骑如黑潮般涌至江畔。
司马昭银甲红氅,立马阵前,朗声笑道:
“丁承渊,别来无恙!”
丁奉瞳孔骤缩——司马昭身后,赫然是蜀汉新编的“虎步营”,可那甲胄制式,分明是魏国的精铁札甲。
朱绩厉声喝道:“司马子上!汝叛魏投蜀,还敢在此耀武扬威?“
司马昭不答,只是抬手一挥。江畔密林中,突然竖起数百面“汉“字旌旗,可旗下弓弩手所用的,却是魏军的三棱破甲箭。
“罗将军,”司马昭高声道,“奉陛下旨意,特来助守白帝!”
罗宪眼中寒光一闪,突然拔剑斩断城头旗绳。
“汉”字大旗轰然坠落,露出其后隐藏的三百架诸葛连弩——弩机早已上弦,寒光凛冽。
“本将守的是白帝城,不是尔等的棋局!”罗宪声如雷霆,“再进一步——”
他剑锋直指江心,“这长江,便是诸位的埋骨之地!”
霜风自夔门呼啸而入,卷起江面千层碎浪,拍打在赤甲山峭壁上,声如闷雷。
夕阳西沉,将瞿塘峡染成一片血色,江水泛着铁锈般的暗红,漩涡处浮沉着枯枝断橹,似无数挣扎的臂膀。
两岸绝壁的枫树早已赤红如焰,落叶纷飞如雨,有的飘坠江心,转瞬被急流吞没;
有的粘附在城墙箭垛上,与干涸的血渍混作一处。
老鸦成群栖于礁石,黑羽被水雾打湿,叫声嘶哑如锈刀刮骨。
江心孤舟如芥,渔人缩着脖子摇橹,船头晾晒的破网上挂着未摘净的鱼骨——那鱼头大得怪异,眼珠浑浊如腐玉,齿间还咬着半截折断的箭杆。
江面忽起异动,数百水鬼浮出,手持铁锥,正是司马昭提前埋伏的凿船死士。
丁奉与朱绩对视一眼,忽见司马昭的“蜀军“阵中,竟混着当年石亭之战的老卒——那些人本该是吴国降兵。
“好一招驱虎吞狼......”丁奉咬牙,终于抬手,“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