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建业一直跟随在方如今的左右,但戴雷平这几日却是基本上都住在了刑讯室的值班室里。
即便是魏志鹏这个外援,想要审讯石原熏,也需要方如今的手令,经他核验过方可进行。
戴雷平之所以住在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监视所有接近或者是企图接近石原熏的人。
方如今告诉他,像石原熏这种级别的特高课老牌特工被捕,特高课一定会倾尽全力去营救或者采取断然措施。
而在这种严密的防范之下,唯有通过特务处内部人员方可实现其意图。
这个时候会有人跳出来,也是抓内鬼的最佳时机。
堡垒总是会从内部攻破,一名内鬼的危害是巨大的,造成的损失也是不可估量的。
任何一个情报组织都十分注重反谍工作。
内部的事情一直都是处座的心病,这些隐藏在暗处的不确定因素,说不定哪天就像是个定时炸弹一样,随时都会爆炸。
而且,这次赵伯钧也暗示方如今,借此机会将隐藏在特务处的那些魑魅魍魉引出来。
为了配合方如今,赵伯钧给他配了一些心腹手下,并严令绝对服从方如今的命令,有哪个敢在中间打横炮的,他处置起来也不会讲情面。
次日一早,方如今便来到了值班室,查看了审讯日志,又询问了石原熏的情况,得知这家伙依旧还在睡觉。
不多时,魏志鹏也赶过来了,两人简单寒暄几句,魏志鹏便道:“方组长,人犯确实是个硬骨头,今天是不是继续按计划进行?”
“可以,昨天的审讯,尺度把握的非常好。我现在也想明白了,他即便最终会开口,也不会在短时间内交待,我们还是要有耐心。至于那些因为时间流逝而损失的情报,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方如今的心理预期也会一天天的减少。
八点的晨光透过铁窗上的栅栏,在牢房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石原熏在睡梦中皱了皱眉,耳边传来铁门被推开时刺耳的吱呀声。
“起床了!”小个子看守用一根铁棒敲了敲椅子,声音在狭小的审讯室里回荡。
石原熏被声音吵醒,缓缓睁开眼睛,瞳孔在光线中微微收缩。
身上伤口传来的痛楚一下子清晰了很多。
“别磨蹭,医生来检查了。”小个子看守走近两步。
石原熏将散乱的黑发向后捋去,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即使在昏暗的牢房里,那双眼睛依然锐利如鹰隼。
“早上好。”石原熏说道,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昨晚睡得好吗?”
小个子看守的眉头跳了一下。
这个日本特务总是这样,明明是被关押的一方,却总给人一种他才是掌控局势的错觉。
“少废话。”
小个子看守熟练地搜身,从腋下到脚踝,每一处可能藏匿物品的地方都没放过。
当他的手掠过石原熏左侧肋骨时,感觉到对方肌肉有一瞬间的紧绷。
“伤口又疼了?”小个子看守明知故问。
石原熏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侧头。
脚步声从走廊传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提着药箱走了进来。
他推了推圆框眼镜,看了眼石原熏,皱起眉头。
“今天气色不错啊。”医生放下药箱,取出听诊器,“把他上衣脱了。”
小个子看守将石原熏的上衣纽扣解开,露出精瘦的上身。
遍布的旧伤疤和新愈合的伤口交错在一起,像一幅残酷的地图。
最显眼的是左肋处包扎的纱布,已经渗出了淡淡的黄色。
医生小心翼翼地揭开纱布,下面的伤口红肿发炎,但比昨天好了些。
他熟练地清创、上药,动作利落。
“恢复得比预期慢,”医生边包扎边说,“还好昨晚审讯魏队长手下留情,没有在你的旧伤上做文章。”
石原熏嘴角动了动:“你的意思是我反倒是要感谢你们了。”
小个子看守冷哼一声:“到了这种地方还想。”
医生瞥了小个子看守一眼,继续自己的工作。他检查了石原熏的其他伤口,又测了脉搏和血压,最后从药箱里取出几片药。
“消炎药,饭后吃。”医生把药片放在床头的小铁盘里,“今天早餐是什么?”
“稀饭、馒头和咸菜。”小个子看守回答,“按规矩,没有筷子。”
石原熏轻笑一声:“怕我用筷子自杀?还是怕我把它磨成武器?”
“闭嘴,吃饭。”小个子看守从门外接过同伴递来的食盒,放在石原熏的面前。
食盒打开,热气腾腾的稀饭散发出米香,馒头雪白松软,咸菜切得细碎。
石原熏本能吞咽口水,而且是对着看守,毫不掩饰。
另外一个看守用勺子舀了一勺稀饭送入口中,石原熏细细咀嚼。
“温度刚好。”他评价道。
待掰开馒头,他又道:“面发得也不错。”
小个子守站在一旁,双臂交叉在胸前:“吃个饭还这么多讲究。”
“人生在世,总要有些追求。”石原熏慢条斯理地吃着,“比如你,每天早上都要刮胡子,即使值班到凌晨也要坚持——这是对生活的态度。”
小个子看守的手指无意识地摸上自己光滑的下巴,随即意识到什么,脸色阴沉下来。
这个日本人观察得太仔细了。
医生收拾好药箱准备离开,临走前嘱咐道:“伤口别碰水,下午我再来换药。”
牢房里只剩下石原熏细嚼慢咽的声音。
“今天天气不错。”石原熏突然说,目光投向高处的铁窗,“适合晾晒被褥。”
小个子看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窗外确实阳光明媚。
“专心吃你的饭。”
石原熏不以为意,继续享用他的早餐。
当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后,他又喝了口水,看守精准地将药片投入其口中。
“满意了?”他冲小个子看守示意,看看那些空了的食盒和药盘。
小个子看守没有回答,只是收走了食盒。
当他转身要走时,石原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对了,张看守,替我谢谢厨师。他今天往咸菜里多放了些香油,很提味。”
小个子看守的脚步顿住了,缓缓转身。
石原熏靠在椅子上,神态悠闲:“咸菜切得这么细,刀工不错。”
小个子看守盯着石原熏看了几秒,突然大步走出审讯室,重重关上了铁门。
石原熏听着脚步声远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别看表面上云淡风轻,但他心里很清楚,魏志鹏的刑讯只是一些开胃小菜,真正的刑讯还没有开始。
方如今这个家伙到底制定了怎样的审讯方案来对付他?
又已经过去一夜了,方如今仍旧没有出现,而是继续站在幕后主导,这让石原熏这个老牌特工心里也没有底。
过了片刻之后,刑讯室的铁门被推开,魏志鹏踱着方步走了进来,锃亮的皮靴在水泥地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他手里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小刀,刀身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石原先生,昨晚休息得可好?”魏志鹏笑吟吟地站在刑架前,眯眼打量着被铁链束缚的日本老特务。
石原熏抬起头,嘴角淤青却依然挂着从容的微笑:“托你的福,睡得相当安稳。”
这一觉他的确是睡得很好,反正已经这样了,再坏的结果能有什么呢?
魏志鹏轻笑一声,小刀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刀花:“那咱们...继续?”
“求之不得。”石原熏活动了下被铐得发麻的手腕,眼中闪过一丝挑衅,“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魏志鹏的笑容更深了,他慢条斯理地戴上白手套:“好得很,我就喜欢硬骨头。”
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按在石原熏大腿渗血的绷带上。
石原熏的肌肉瞬间绷紧,嘴角抽了抽,但脸上仍挂着那副令人恼火的微笑。
“啧啧,伤口又裂开了。”魏志鹏故作惋惜地摇头,指尖却加重了力道,“医生的手艺退步了啊。”
血渍在白色绷带上晕开,像朵妖艳的花。
石原熏的呼吸略微急促,却嗤笑一声:“你要是觉得还没有玩够,不妨再来一场?”
魏志鹏突然扯开绷带,石原熏痛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急什么?”魏志鹏从托盘里拈起沾着盐水的纱布,“先消消毒才好的快,你说是不是?”
盐水触到伤口的瞬间,石原熏的太阳穴暴起青筋,喉结上下滚动,却迸出一声低笑:“就这点...小把戏?”
魏志鹏盯着他颤抖的指尖,慢条斯理地缠上新绷带,在伤口处狠狠打了个结:“热身而已,好戏...还在后头呢。”
魏志鹏直起身,慢悠悠地踱到刑讯室角落的铁柜前。
他哼着小曲,手指在一排排闪着寒光的刑具上轻轻滑过,最后停在一把造型奇特的钳子上。
“知道这是什么吗?”魏志鹏转身,钳子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德国货,专门对付你这样的硬骨头。”
石原熏眯起眼睛,看着那钳子前端细密的锯齿:“牙科器械?难道你改行当牙医了?”
“聪明。”魏志鹏走回他面前,钳子轻轻敲击着掌心,“不过不是用来拔牙的。”
他突然钳住石原熏左手小指的指甲,“听说指甲连心的痛,比断指还钻心。”
石原熏的呼吸一滞,但很快又放松下来:“那你可得...好好体验一下。”
魏志鹏手上猛然发力,指甲与血肉分离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刑讯室里格外清晰。
石原熏浑身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却死死咬住嘴唇没发出半点声音。
“这才第一个。”魏志鹏将带血的指甲扔进托盘,金属碰撞声清脆悦耳,“十指连心,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石原熏喘着粗气,突然笑了:“你们中国人...就只会这些...老套的把戏?”
魏志鹏不慌不忙地拿起第二把钳子:“急什么?”
他俯身在石原熏耳边轻声道,“听说你们特高课有个规矩——任务失败就切腹?”
说着,钳子慢慢移向石原熏的腰带,“要不我们今天...换个地方玩玩?”
石原熏瞳孔猛地收缩,但随即又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果然是上不了什么台面的?”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小顾探头进来:“魏队长!处座急召!说是重要任务!”
魏志鹏脸色一变,钳子当啷一声扔在托盘里。
他拍了拍石原熏惨白的脸:“今天先到这里。好好养伤,我们...明天继续。”
铁门重重关上后,石原熏终于放任自己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颤抖着,微微抬起鲜血淋漓的手,盯着残缺的指甲,强忍着指尖传来的剧痛,脑海中飞速闪过特高课高层人员的面孔。
魏志鹏是刑讯高手,而让这个人临时中断对他的审讯,原因只有一个——
有比他石原熏更加重要的人物被捕,需要魏志鹏参与审讯。
突然,他浑身一震,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脑海:“难道是...松井课长?”
这个念头让他胃部一阵痉挛。
松井直辉不仅是他的直属上司,更是特高课整个在华情报网的灵魂人物。
石原熏挣扎着直起身子,松井直辉前些天偷偷潜入南京,不会因为行踪暴露,落入了特务处的手里。
其实,他对于这样的大人物以身涉险是极力反对,但他也很清楚,课长是个固执的老头子...
不对……松井课长行事向来谨慎,应该不至于此。
一定不是他。
完全可以想象,如果被捕的人是松井直辉,这对于特高课而言将是一场彻底的毁灭。
退一步讲,就算被捕,松井课长也必定会在第一时间服毒。
他艰难地咽了口带血的唾沫,在心里暗暗祈祷。
但愿不是松井课长,不是他,一定不是他。
他不会像自己一样这么倒霉的。
可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思绪犹如一团乱麻,无论如何也理不清楚。
而就在这个时候,铁门打开了,一条大长腿率先迈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