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之王。
又是长夜之王。
虽然自己早就知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西大陆算是长夜之王一手缔造的地界，可这个名字未免也来得太快了些，出现得也太早了一些。
他这算什么，回老家探亲，结果被老部下的孩子上门来找麻烦吗？
伊莱头一次这么不想说话，他突然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因为直到目前为止，除了最初遇上魔女们的那段时日，凡是涉及到“长夜之王”这四个字的时候，事情的走向貌似都不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况且这次，明明他才是来调查长夜之王的那个人，可现在反倒是过去的阴影又一次找上了门。
是的，伊莱之所以会来到西大陆，来到这个所谓的文森坦尼亚联邦，最重要的一个目的，便是他想要了解并探究属于长夜之王的过去。
既然所有人都不愿提及那个人，所有人都不愿告知自己那些消失的记忆，偏偏那些记忆所产生的影响，又在一次次地搅乱自己的人生，那么对于如今的伊莱而言，他便已然只剩下了一个唯一的选择。
如今没人能给他答案，那他也只能自己来寻找答案了。
“看样子，哪怕是在北大陆那样的蛮荒之地，这个名字也并不是那么陌生。”
眼看着伊莱脸上流露出不自然的神色，妮可忍不住再一次言语，只是这次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些许畅意。
此刻，这个女孩突然觉得心底有些痛快，这倒不是她在逞能，而是她突然间发现，眼前这个从头到尾一直压制自己的少年，原来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吗？
看样子，他也并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无所不能嘛。
年轻人的想法往往就是这么无端而又冲动，明明这样的一口气争得毫无意义，可妮可就是觉得自己好像扳回了一局。
“闭嘴，妮可！”
亚奇的魂都被吓飞了一半，连忙出声打断了妮可，生怕对方再说出什么自讨苦吃的话来。
长夜之王的名讳他当然听说过，但他并不觉得，仅凭这个名字就能吓退眼前这两人。
废话，哪怕是在西大陆，这个名字也只会出现在教材里，而且还是那种中古时代的古董教材。
这种古老的像是童话的名讳，放到如今哪里还剩下什么威慑力？
更何况，眼前这两个人不管怎么看，他们的反应都不太像是恐惧和忌惮，反倒更像是某种莫名复杂的情绪。
他也说不上来那具体是什么，可那些情绪，绝对不是三言两语便能概括出来的。
亚奇心里咯噔一跳，他突然有种惊悚的预感，难不成这两人对长夜之王的事情……也有些了解？
可很快他又甩了甩头，暂时摒弃了脑袋里这些杂乱无章的念头。
总之他的直觉不会出错，在职场摸了这么多年的鱼，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这一块他可是专家中的专家。
眼前这两人不太对劲，他们该做的绝不是威胁对方，更不是不知死活地出言刺激对方。
都是出来打工的，捞碗饭吃就行了，哪里犯得着真的把命给赌上？
“少主。”
伊萨贝尔的声音适时响起，打断了正沉浸在思绪当中的伊莱。
“嗯。”
伊莱眼里再度亮起光芒，回过神来的他扭头看向亚奇，脸上又一次恢复成了那副温和的神色。
他当然知道妮可的话是在狐假虎威，长夜之王挑选出来的“天选之人”？这种人他可见多了，真要是再碰上几个也没什么稀奇的，何况妮可口中提到的那些“大人物”，充其量也就是那些“天选之人”的后代而已。
真要是论起来，说不定他还能给那些人包个红包，以长辈的身份去。
不过现在有个问题是，他该怎么处理眼前这两个活宝呢？
一个骄傲自负但又情商颇低的小姑娘，一个不太老实但是脑子又很灵光的搅屎棍……
真会选人，真不是来搞笑的吗？
要是来的杀手，都是像伊德那伙匪徒一样的德行，他还真没必要纠结该怎么处理，现在倒好，这俩倒霉孩子往这里一跪让他怎么办？
“大哥别杀我啊，我家里还有二十岁的老娘和六十岁的女儿啊，要是我没了他们怎么活啊！我就是一个出来打工的啊，家里全靠我这点薪水过活啊，你这一刀下来可就是三条人命啊呜呜呜……”
也许是看见了伊莱眼里一闪而过的寒光，亚奇几乎是立刻凑了上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看得人一阵恶寒。
“你家里什么时候有的第二口人？”
妮可满脸错愕地看向亚奇，她的脑回路还是那么耿直且清奇，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戳穿了亚奇的话语。
“大哥我家里真有，我家里真有啊，我刚从老家把她们接回来啊大哥……”
亚奇头一次觉得，和妮可组队真是倒了八辈儿血霉了。
虽说这人平时是挺靠谱的，每次出外勤执行任务他都可以躺着拿报酬，可真遇上了这种情况，妮可的作用就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在脑袋上套上一个“找死”的buff，顺便给和她组队的倒霉蛋也绑定一个。
“少主，我不太想动手，我怕他舔我刀。”
伊萨贝尔稍稍往后退了退，眼里涌动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这话跟哪学的……”
伊莱嘴角轻抽，可他背在身后的手，还是悄然间握住了匕首的刀柄。
杀掉这两人才是一劳永逸的好主意，这一点伊莱比谁都清楚。
就算这两人刚才配合自己演了场戏，可人为了保命，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这一点伊莱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毕竟，当初在做龙芯处理王都内务的时候，他可没少接触这样的人。
呲——
匕首从刀鞘中缓缓抽离，伊莱的小臂顺势暴起青筋。
眼前的青年仍在想方设法地辩解着，眼前的女孩则顶着一双迷茫的眼神，可他们的脖子都恰好裸露在外，血管在青白色的皮肤下搏动着，只需一刀他便能结束这场无谓的闹剧。
也就在伊莱挪动脚步逐渐靠近，掌中的匕首完全脱鞘，下一秒便会割开两人喉咙的时候，一道声音突然打断了在场所有人的动作：
“伊莱先生，你们聊完了吗？我想起来我还有份烤派没端出来，虽然有点糊了但是还挺香的。”
莉莉怯生生的声音，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传了过来。
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腰间多了件围裙的女孩，似乎察觉到外面的气氛，已然不似之前那般剑拔弩张，于是便壮着胆子找了个借口走了出来，像个愣头青一样闯进了众人的视线里。
“是黑葡萄，伊维里亚的！”
妮可顺着飘来的果香猛然回头，伊莱的瞳孔同样为之猛地一缩，因为他看见了呈弧线型甩出去的唾液。
这是人吗？人能在这种情况下馋的直流口水吗？
“是！是我家藏了很久的好东西，我原本打算用来酿酒的！”
妮可的反应给了莉莉信心，女孩挺起胸脯展示手里的烤派，而烤派的朝向正好对着伊莱所在的位置。
“呵……”
伊莱突然有些想笑，事实上他也的确轻笑了一声。
他的手渐渐从刀柄上松开，粗糙的摩挲感从掌心抽离开来，等到他将手彻底抽回来的时候，那把原本架在他后腰处的匕首，已然化作无数黯淡的光点悄然消散，回到了独属于他的那个“玩家背包”里。
是啊，没必要纠结，随心所欲就够了，反正他也没有需要瞻前顾后的理由了。
找上门就打，打不服就杀，明明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可他好像总是会忘记。
“倒霉蛋也有倒霉蛋的运气，不是吗少主？”
伊萨贝尔双手抱臂站在一旁，向来无法理解人类情感的她，这一次倒是出奇地没了什么杀心。
她好像理解了人类所说的“气氛”，气氛还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因为有的时候它真的能左右一个人的选择，就像情侣们往往喜欢在暧昧的环境下亲吻，没人会在烛光缭绕的晚宴中拔刀相向，至少正常情况下不会。
“也许吧，手上沾的血多了，可能人也变得有些麻木了。”
看着咕涌着身子，被莉莉喂进烤派的两位猎人，伊莱耸耸肩走向了窗台的方向。
那个前不久还笼罩在众人头顶的“蛋壳”，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无踪，街道上依旧灯火通明，行人们也仍旧行色匆匆来来往往，夹杂着欢声笑语的喧闹声在街区里此起彼伏，仿佛先前发生的事情都是幻觉。
西大陆……
伊莱的眼睛里倒映着街道上的灯火，听着身后吵闹的声响，他的瞳光随之放空，恍惚之间他突然有些理解，莱伊当初为什么要创造这样的一个地方了。
他没有找错地方，因为这里就是莱伊，又或者说长夜之王，付诸了最多心血的地方。
一个来到了异世界的人，在发现自己无法回去以后，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去创造一个自己熟悉的世界吧。
文森坦尼亚联邦，甚至于整座西大陆，想必就是在这样的情绪下诞生的东西。
如果是这样……
伊莱眨了眨眼，瞳孔里的复杂愈发明显。
莱伊，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人性，我想，这里应该就是……唯一能够体现那点人性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