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栓子笑得有点勉强。
他刚才情急之下大包大揽，一口帮大伙定下新井的修建位置……
虽然显得自己很大度，虽然对乡亲们来说是件好事……
可却还没和媳妇商量过呢。
老赵家新宅自成体系，大门外是一片相对宽敞的沙土地。
这是老赵家的自有地。
后来被压实修缮后，那片地方倒是变成了一个聊天唠嗑的好去处。
除了老赵家，村里乡亲们也经常来这边坐着晒晒太阳，或者一帮老娘们抱着孩子来找李小云娘俩玩。
所以……新井的位置……直接说建在老赵家大门外也不为过。
赵栓子心里一阵忐忑，一边接受大家的吹捧，一边琢磨着回去咋和媳妇说这事儿。
她这么一个看重风水的人，能同意吗？！
儿子们能同意？
仨儿媳会不会埋怨自己？
更重要的是，新井建成后，不会妨着自己宝贝闺女吧？！
凡事不能细琢磨，赵栓子越想越慌，愈发心虚起来，明明大冷的天……额头竟急出一层细汗。
真是图嘴皮子痛快一时爽。
他胡乱编了个理由，逃也似地跑回了家。
……
李小云拎着刚刷好的锅从厨房出来，正好瞧见相公低垂着头从外面进门。
她轻轻掸下围裙上的水珠，一脸笑嘻嘻：
“哎呀回来的正好，马上要吃饭了。你们商量得咋样，最后打算建哪？”
赵栓子稍微愣了下，半晌才从鼻腔里憋出一句闷闷的话：
“嗯……回来了。”
李小云还忙着煮粥，看他那无精打采的熊样也懒得搭理，撇下嘴就径直又拐进厨房了。
苍梧国的老百姓们大多见识短浅，没读过啥书，没出过啥门……但对风水堪舆这些却极为看重，甚至深信不疑。
从祖祖辈辈就这样，不好改，也改不了。
在家门口建新井……就算是赵栓子自己，其实也不是不介意。
哎，怪就怪他当时走着神儿，脑子一时糊涂，鬼使神差地就把大话放出去了。
覆水难收……如今基本没啥转圜的余地，他可不想落得个言而无信的名声。
很快……可能不出两天……老村长就会带着勘探队和营造队来他家门外忙活了。
毕竟谁都怕他反悔。
与其到时候让媳妇和孩子们吃一大惊，倒不如自己提前坦白……
哎。
赵栓子叹了口气，他知道只要把这事和家里一说，那绝对要引起公愤。
眼见家里日子蒸蒸日上，要是他擅自作主在家门口戳上一口晦气水井，那可真触了全家的逆鳞。
哎，这事整的……明明做好事，却让人心里一点都不痛快。
……
饭桌上大家都很开心。
李小云炖了个红烧排骨，块块肉质肥厚，香气四溢，看得人直流口水。
她的厨艺简直好得让人受不了。
儿子们和儿媳们你夹一块我夹一块，一边吃一边开心地聊天。
仨小孙子一人握一根肉多的大骨头，晃着小脑袋又是舔又是啃，连话都顾不得说了。
李小云把骨头上的肉撕得粉碎，用筷子夹起一些，然后轻轻地唤闺女。
赵绮嫣口水不自觉地往外流，馋得浑身不安分起来，迫不及待地张着嘴巴喊：
“啊～啊～啊～”。
赵栓子见众人都这么高兴，越发不知道怎么和他们提起在门外修新水井的事了。
他实在没啥胃口，随便啃两块骨头就撂下筷子，拿着小酒盅不停嘬起来。
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李小云看出他的异样，一边给闺女撕着碎肉，一边头也没抬地问：
“你怎么了，从回来就不太对劲，说说吧？”
这时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到赵栓子身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爹，你咋了？这么好吃的排骨肉……你都没咋吃。”
“是啊，你怎么了爹，有事说出来别自己憋着。”
“爷爷～吃肉肉。”
……
赵栓子苦笑一声，宠溺地摸摸小孙子的头，还没等开口，眼眶就先红了：
“我对不住你们……都怪我一时逞能，答应他们把新水井……建在咱家外面……
这……哎！”
赵栓子使劲低着头，不敢看大家的反应。
空气突然安静……就连桌上那一盆排骨也瞬间变得不香了。
众人就这么僵住，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才开始陆续说话：
“哎哟，这是好事呀，咱们也是行善积德嘛！”
“就是啊爹，咱家要是不出头，这个新井指定没戏了。”
“嘿嘿，以后挑水方便咯！”
“啦啦啦，以后可以每天洗澡了。”
……赵栓子一脸懵，怀疑众人没听清他方才说了啥。
于是他硬着头皮又重复一遍。
李小云嘴角上扬，不动声色地拿勺子往他碗里添了点粥，然后柔声说道：
“你不就是担心我们介意风水吗？
虽然门外建水井，大家都说不吉利……可咱为了全村乡亲们，是在做好事呀……
要是做好事还要被风水迫害，那我看什么仙啊、佛啊……都不用再信了。”
李小云顿了顿，随手擦掉闺女嘴角的饭粒子，然后继续说：
“自从养了咱闺女，以及随后发生的这么多事儿，让我彻底想明白一件事：
做好事、做善事……才是最好的风水。”
哇……
此处应该有掌声。
众人都愣了，然后不知谁先开始拍手，随后大家一齐鼓起掌来。
他们完全没想到……娘亲竟还有这么深的领悟。
仨儿媳也完全没意见，妯娌仨就跟约好似的一致表示同意。
直言赵绮嫣小宝贝就是家里最好的风水……有她坐镇，啥也不用怕。
赵绮嫣大眼睛笑得弯弯的，一把抱住她爹的胳膊：
“嘻嘻……爹爹棒。”
赵栓子嘴角抽动几下，几滴滚烫的泪从脸上滑落下来，溜进嘴角里……
哎呀，竟然是甜的。
他太开心了！
完全没想到家人竟然如此通情达理，让他一下子觉得心里暖暖的。
本来他以为在老村长面前拍着胸脯敲定新井地址是一件很酷、很有觉悟的事。
可现在他突然发现：原来在这个家里……他才是觉悟最低的那个。
赵栓子一下子觉得特别惭愧，脸也跟着红起来。
“大家都多吃点肉，再不吃凉了。”
“嗯嗯，快吃，爹你还没咋吃呢。”
“爹爹……夹这块大的……”
赵栓子方才还食无味，现在突然食欲大开，夹起一块排骨有滋有味地啃起来：
“哎哟，真香，真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