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柱立马从船沿边弹将起来。
然后捂着脑门龇牙咧嘴的又蹦又跳。
等躲开足够远的距离后。
他这才放下手。
一脸不快道：“爷爷，你过了一辈子的苦日子还不够，还要拉着我跟着受苦？哪有这样的道理？”
老头听笑了。
将碎木板子扔掉后拍了拍手。
这才道：“你现在多吃点苦，是为了以后少吃点苦，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难道还需要我多做解释？”
阿柱不服气道：“合着，都是吃苦呗？”
老头理所应当道：“那不然呢？除了打渔，你什么都不会，又没有个好爹娘，那不是只能像我一样，吃一辈子的苦？”
老头说着。
掏出旱烟杆子，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阿柱谨小慎微的摸到了船边。
靠着船头坐下。
然后蹙着眉头不解道：“爷爷，即便如此，咱也不至于这么着急啊，多休息两天，也不碍什么事，对吧？”
老头用烟杆子磕了磕船沿。
忽地问道：“咱村里一共活下来多少人？”
阿柱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五个。”
“这五个人，除了你我爷孙俩，还剩下些谁？”老头又问道。
阿柱有些不耐烦道：“张叔家最小的女儿，住咱隔壁的周婶，还有村东头前些年搬来的一个傻子。”
话音刚落。
阿柱愈发觉着奇怪。
又追问道：“爷爷，你问这些做什么？”
老头轻轻叹了口气：“阿柱，相比之下，咱爷俩算是很幸运的了，起码咱们还能出海打渔，即便以后朝廷的救济粮断了，也不会饿死，可是他们不一样。”
稍作停顿。
老头又道：“咱现在多去领一次救济粮，他们手里的就会分得少一些，等救济粮真正断掉的那一天，兴许要不了多久，他们又得饿死。”
听闻此言。
阿柱立马瞪大了眼睛。
兴许是没想到后果如此严重。
他有些迟疑道：“不...不至于吧，咱多领一次救济粮，会带来如此大的影响？”
“怎么不至于？”老头面色变得严肃起来，“你看到的只是咱们村的情况，其他村呢？镇里、县里、郡里呢？如果咱们这种还有营生手段的人都去抢救济粮，就会压缩如周婶这般人的生存空间，到时他们在那妖风下幸存下来，最后却被饿死，多么悲哀？”
阿柱怔住。
仔细思索片刻后。
忽然间变得不安起来。
那边老头继续道：“如今这世道啊，还有苦可吃，那是一种幸福，怕就怕如周婶那般，家人死完了，自己连吃苦的力气和机会都没有，那才是真正的不幸。”
老头说完，又开始吧嗒吧嗒的抽烟。
烟雾在阳光下的照射下变得格外刺鼻。
但一直厌烦烟味的阿柱，却没有半句抱怨。
他愣在原地杵了片刻。
最后弱弱道：“爷爷，朝廷不会不管他们吧？”
“哎，”老头叹了口气，“管得了一时，还能管得了一世吗？人啊，总归只能靠自己的。”
说着。
老头将烟丝熄灭，把烟杆重新挂回了腰上。
“不争不抢也是一种善，只希望你我爷孙俩的这份善意，能让他们多撑几天吧。”
阿柱闻言半天没有回神。
只嘴巴碎碎念叨：“不争不抢，也是一种善？”
啪——！
老头一巴掌扇在阿柱的后脑上。
然后沉声道：“干活了，就你这点脑子，等晚上回家了再去慢慢琢磨吧。”
阿柱破天荒的没有反驳。
伸手揉了揉后脑勺后。
赶紧跑到爷爷的对面，开始将小船往大海方向推。
不知是不是狂风的原因，让海里的鱼儿们也受到了惊吓。
爷孙俩今日的鱼获并不是太好。
到了傍晚的时候，也就捞了十几斤大小只有食指长的小鱼。
这点鱼，别说卖钱了，就是自己留着吃都够呛能解决温饱。
大汗淋漓的阿柱一想到明天爷爷指定又要出海，那叫一个疲惫。
可是就像爷爷说的那样，天灾面前，能够吃苦，还有力气吃苦，已经是一种幸运了。
阿柱咬了咬牙，开始卖力的把小渔船往岸上推。
将小渔船固定在一处避风的礁石处后。
老头突然将麻袋里的鱼分了四五斤出来。
这四五斤鱼，又分成了两份。
“爷爷，你这是做什么？”阿柱诧异道。
老头把两份鱼递到阿柱的手里。
“回去以后，一份交到张家那小姑娘手里，一份送到周婶那里。”
老头说话时，口吻很平静，丝毫没有心疼这来之不易的收获。
阿柱接过鱼，不解道：“爷爷，救济粮咱都没跟他们抢了，怎的还要如此好心？就今天这个情况，咱明儿指不定颗粒无收呢，到时候你我不是得饿死？”
老头猛地抬手。
吓得阿柱连连后退。
不过兴许是太过疲惫的原因。
老头的巴掌最终没有落下。
他放下手后习惯性的掏出烟杆子，将烟丝往烟斗里装。
“好人总会有好报的，秉持着这份观念，我这辈子积了不少德，不然你我能在那妖风下幸存？人啊，有时候不能计较太多。”
老头说完，朝海的方向吐了个烟圈。
同时脸上露出了心安理得的笑容。
这次能在如此大的天灾下幸存下来，其实阿柱也不觉着完全是运气的原因。
他爷爷吃了一辈子苦，当了一辈子老好人，总该有些因果的。
所以纠结片刻后。
阿柱还是打算按照爷爷说的那样去做。
只不过他觉着爷爷似乎一碗水没有端平。
于是问道：“爷爷，那傻子不用管吗？要不要分个半斤一斤的，让他尝个鲜？”
“村东头那傻子？”老头问道。
阿柱点头：“对，就是他。”
老头摇了摇头：“不用管，他起码还有一把子力气在的，以后不见得会饿死。”
想了想，老头又道：“你下次见面，别再叫人家傻子了，小心他削你！”
不知想到了什么，阿柱嘿嘿一乐：“那人就是个憨子，哪里知道我在说什么？”
老头无奈的摇了摇头。
随后摆手道：“你先回去吧，我吹吹风休息休息，晚点给你弄鱼汤喝。”
兴许是想到了美味的鱼汤。
十五六岁的阿柱，竟然学那七八岁的小孩般，一蹦一跳的朝大湾村方向跑去。
阿柱刚走。
老头便叹息道：“人家可不是傻子，人家腰上的剑，可是能杀人的，好在是别人不跟你小子计较。”
说完。
他又将目光投向了浩瀚的海洋。
海面一如既往的汹涌。
但老头的眼里，却浮现出了希望的光。
他拍了拍屁股底下的船板子。
开心道：“人还在，船还在，生活便能继续，希望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到阿柱这小子结婚生子。”
刚说完。
老头便张大了嘴巴。
他揉了揉眼睛，望向黑乎乎的海面。
等确定自己没看错后。
他惊讶道：“不是吧，楚国有那么大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