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座皆寂然。
只有这一座淹没在深海之中的青铜古城中不停地翻滚着恐怖的威波。
阿难的左手在水中飘转了几圈,轻轻地落到了地上,血液溅射在弱水之中短暂地存留了片刻,又被翻腾的气劲冲刷稀释。
岁古的城池之中,隔着迷蒙的血水,晦暗的光线。
薛一岳提着无相斧,对上了阿难痛楚而又狰狞的眼睛。
分明是他痛创了阿难,斩去她一臂,但是此时此刻,那清晰而又锐利的眼神逼来,却像是他以血开封了一柄绝世无双的神剑。
断了一臂的阿难面容苍白,像是死去千年依旧怨恨不减的水鬼。她的身体都在因为剧痛而不自觉颤动,分明身处弱水之中全身却止不住的分泌冷汗。但是她握剑的右手那么沉那么稳,像是历经风暴屹立不倒的山岳,有着支撑整个天地的脊梁。
他们没有交流,在这一个短暂的对视之后。
薛一岳就明白了阿难的决定。
她不认输。
薛一岳缓缓举起了手里的巨斧。
恐怖的阴影落了下来。
遮住了那一双不服输的眼睛。
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身疲体弱,山穷水绝。
阿难在那一刻,忘了所有的存在,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如擂鼓。
时间都好像被拉长,像是一根绷到了极点的琴弦。心跳鼓动之声越来越大,从点滴落雨直至声声震雷!全身的骨血都仿佛在燃烧,恐惧和兴奋齐齐在薄薄的血肉包裹之下崩腾徜徉,但是更多的却是心中燃烧的愤怒和烦躁,像是有一条潜伏的恶龙在心底发出愤怒的咆哮,那么爆裂的怒火冲开了沉寂了千年的雪,肆意地喷洒出汹汹滚烫如血一般的岩浆!
肉体的痛楚被催化成烧不尽的愤怒。
六年前,她踹开那扇沉重的祠堂大门,却因弱小沉睡三月,醒来后何叶已在万里之外。
五年后她只身横渡山川湖海,来到了那一座北地的小城,却被横隔在斩苍江水之外,与小城隔江对望,被迫发下了天道誓言,此生不得入上衡城。
一年前她离成功仅一步之遥,耗尽分魂将何叶送出了上衡城。但是当她在通天阁的本体中醒来之时,等来的……却是何叶的死讯。
千万里明月共渡,三五年弥久筹谋,全都付之一炬。
醒来后的阿难又因天道誓言以及东极驱逐,整整一年都徘徊在东极赤水之外,不得入境。
她是名动天下的阿难剑主,她是人人称赞敬羡的绝世天骄,她有着世人艳羡的天赋名望家世地位,但是她同时也是个被命运横隔阻碍的失败者。
所有人都以为阿难来折桂会是为了通天阁少主之位寻求盟友,但是阿难那时候被困在东极赤水之外,久久不肯离去。她是得到了这一届折桂会会将青铜古城作为决赛场地,才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来到这一座天下闻名的剑城。
而今她好不容易要越过了东极的阻拦,找到了过往的蛛丝马迹,却在此时险些功亏一篑,直接出局。
六年前,家族阻她;五年前,师门拦她;一年前赤水拦她……
而今折桂决赛,青铜混战,她好不容易找寻到了神明的踪影,特意远离纷争,不生事端,却被薛一岳暗算,被弱水侵蚀,被断去一臂……
“——连你,也要阻我?!”
这一条路,她走得太长,太崎岖。
在这令人晕眩而又精神亢奋的愤怒之后,阿难握剑的手都在颤抖,像是寒风之中震颤的雪。
“不……不是你。”
在恐怖的巨斧落下的那一刻,阿难终于明白。
在这漫长而又崎岖的一路上,阻碍她的……始终都是她的弱小!
她不再退,她向前一步。
骨血煎熬,心火燃烧,愤怒与卑弱同往,勇气与痛恨齐行。
万物春生的剑意被心火锻造,她的剑意极其特殊,原本所向披靡杀气腾腾的剑意落到了躯壳之中,被万蚁啃噬的难耐之感忽而上涌,但是不是破坏,却是在不停地修复血肉经脉!
愈伤重反哺的春生剑意便愈汹涌!
春生剑意。
——不仅仅雪后冰破的春天,更是熊熊燃烧的野火烧不尽的原野,风火过后,卷土重来!
阿难心中有愤,手中有剑。
她竭尽全力,挥剑一斩——直至斩出一条通天的坦途!
昏暗弱水幽黑沉寂,青铜古城岁古不言。
一抹极亮的剑光划出一条锐利无比的锋芒刺破整个黑暗的深海永夜。
云破月白剑出那一瞬。
至颈侧轻吻!
.
薛一岳垂眼看向划破了他将近一半颈侧的阿难剑,那把剑紧紧被折回的斧头抵住,不然削掉的就是他的头颅。
他顺着阿难剑清湛雪白的剑身,看向了神剑的主人。
只见少女周遭的弱水都被她身体渗透的血色氤氲成一片流红浸透。
浑身气血都在蒸发,细小的肌肉都在震颤,但是阿难的脸上却是从未有过的勃然生机。
盎然而又出彩。
“恭喜剑主,剑意更上层楼。”他即使脖子被削斩过半,却依旧是风度从容,沉稳至极。
“多亏薛首席指点。”阿难现在不太能控制躯体,咧嘴扯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薛一岳看着阿难,忽而明白。
若是真的到了第五日,所有净水丹全部失效。
那么能撑到最后的一定会是掌控了春生剑意的阿难剑主。
怎么会有人的剑意,在那般的暴烈残酷和反哺生机之中轻易切换,这背道而驰的大道法则,竟然在阿难的剑意之中得到统一。
当真是——
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刚。
.
爆裂而又愤怒的剑意在薛一岳体中肆意破坏,薛一岳唇角洇出鲜血,他手中无相斧忽而消失了踪迹。
但是阿难的剑却也被一股极强的力道,一寸、一寸地推了开来。
阿难此时剑意正是最盛最烈的时候!
但是薛一岳竟然还能抵御住阿难陡然飙升的阿难剑。
无形的飓风搅动狂涌暗流!
莫名的威势阴霾压暗了阿难破开深海晦涩的明亮剑光!
在那一刻。
薛一岳轻轻一推阿难的长剑。
于是阿难的剑一卸,被恐怖的威力推的倒退了几步。
“方才班门弄斧,剑主见笑了。”
薛一岳伸手在脖颈上抹了一下,止住了鲜血,从容一笑。
他平淡而又轻松地念道: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随着他话语落下。
这一片领域骤然下压,大道的现形各司其职,悠然自乐,像是一个世界的雏形!
而那积攒的威势是震声的惊雷,化作无数的闪电,猛然朝阿难攻去!
除却那班门弄斧锦上添花的无相斧。
薛一岳出身五行道宗之首。
道法,才是他最绝伦的本领。
————
补字数的番外(影响正文观感建议直接点下一章,求听劝!)
番外12:雪焉的拜佛记
李雪焉生得极为貌美,一张小脸尚未褪去婴儿肥,宛如一个白嫩嫩、水灵灵的小笼包一般惹人怜爱。她那双眼睛清澈明亮,转动间透着几分灵动与狡黠,时常会冒出些与智商不太匹配的傻乎乎念头来。
此次前往南风山,实在是迫不得已,因为这是父亲的命令。与他一同前行的,还有那个背着剑匣、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瘦弱书生。他们这次行程的目标非常明确——前往禅说山进修两年。
传说只要能够在大宛国寺庙里那棵神圣无比的菩提树下专心修行领悟佛法真谛,就有可能在十五岁之前打破束缚,超越凡人境界。如果一切顺利,并继续努力不懈怠,说不定李雪焉甚至可以取代曾经的大宛头号天才余今,登上首席宝座。
这个机会对李雪焉来说太难得了!她深知要想实现这个目标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和汗水,但同时也充满了期待和憧憬。毕竟谁不想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呢?而现在这条看似艰辛却又充满希望之路就在眼前等待着她去探索……
面对父亲如此殷切的期盼,李雪焉心中却只有寥寥数语:“您想得也未免太多了吧!第一人?我?这到底是真还是假啊?”
尊嘟假嘟,就我啊,我也配?
有着这样一个对女儿寄予厚望、盼望其成才成龙的父亲,李雪焉感到压力如山大。于是乎,她兴高采烈地背起行囊,紧紧跟随池文州的脚步,口中欢呼道:“池叔,咱们出发咯!向前冲呀!终于可以逃离爹爹那整日喋喋不休的育女经啦!我看他呀,简直就是年纪大了犯迷糊,干脆拾掇拾掇去庙里出家算了,教训起我来就像诵经一样没完没了,这世间的寺庙若是缺少了他这般人才,可真是一大损失啊!”
池文州听后一阵无语,只能苦笑着说道:“......小郡主啊,咱们这会儿甚至都还没能踏出王府呢。这些骂人的话语,能否等出了王府之后再悄悄讲呢?若此刻被你爹知晓,恐怕他会认为是我这个做长辈的没有以身作则,把你给带坏了。”
李雪焉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脸上满是天真无邪的神情,反驳起来也是振振有词:“咦?怎么会不是你把我带坏的呢?”面对这样的质问,池文州感到十分无奈。他苦笑着央求道:“姑奶奶,您就高抬贵手,给我留点儿颜面吧。这件事咱们等出了王府再慢慢讨论,行不行?到时候您想说什么都行,好不好?先出去再说,出去再说。”
听到这话,李雪焉露出了狡黠的笑容,然后心满意足地走出了门。然而,她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太久。仅仅过了一天,她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只见她皱着眉头,嘴里愤愤不平地念叨着:“为什么!”声音里充满了愤恨。
池文州被问得一头雾水:“什么为什么?”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李雪焉如此生气。李雪焉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地说道:“为什么我们出门既不开车,也不御剑飞行,更不乘坐飞艇,反而要选择步行呢?!拜托,人类发明这些工具本来就是为了让生活更便利的,现在这样岂不是颠倒主次、舍本逐末吗?”她一边抱怨,一边不停地跺脚,似乎对这种徒步旅行的方式极为不满。
池文州一脸认真地道:“你可是要去禅说山进修的人呐。都说见佛需要心诚才行,而你呢,一路上又是吃天材地宝,又是淬炼体魄的。就这么点路程而已,难道会把你给累着不成?看看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都还没喊累呢。”
“不不不,”李雪焉连连摇头,然后说出了自己的一番见解,“佛也是要与时俱进、适应时代发展的嘛。所谓心诚,讲究的应该是内心的虔诚,而并非流于表面的形式。只要我们心意到了位,至于具体采用什么样的方式方法,想必佛陀大人有大量,肯定是不会跟我们计较这些小节的啦。”
池文州听了之后,只是看着她微微一笑,并没有再多说什么。然而这一笑却让李雪焉突然提高了警觉,只见她皱起眉头说道:“池叔,你笑得也太奇怪了吧,这样子会影响你找媳妇的哦!”
池文州依然不紧不慢地回应道:“话虽如此,但问题在于,你爹爹只给了我们足够徒步前往拜见佛祖的盘缠......如果想要换成其他交通工具的话,恐怕咱们的经费就不够用咯。”
李雪焉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有钱呀!我爹爹虽然小气吧啦的,对我特别吝啬,但是我娘亲可是很疼爱我的哟,她给了我好多好多零花钱呢!”
听到这里,池文州的情绪似乎略微低落了一些,轻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坐马车好了,等到了禅说山记得稍等一下我哦,毕竟我还是更习惯慢慢走路过去。”
李雪焉心中有些不悦,眉头微皱,语气也带着一丝不耐烦:“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别婆婆妈妈的,大不了我请客便是了。”
池软饭见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笑容,轻声说道:“郡主果然豪爽大方,令人钦佩不已!”
听到这话,李雪焉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她抬起头,下巴微微扬起,显得越发骄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