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郑石云一脸愕然，抬头看向那如同野兽一般，在嘶吼，在横冲直撞的怪物，那竟是忠义侯？
“不对，李侯不是战死的吗？”
郑石云看向陆老大喊怒道：“你这妖怪，休要血口喷人，李侯一世英名，岂容你这般污蔑？这僵尸，岂会是百战不屈的李侯？”
郑石云记得很清楚，忠义侯乃是亡与十三年前的北疆战役。
那一年是郑国祈丰元年，郑国上下还沉浸在先帝驾崩的悲痛之中。
比邻的凶罗人也不好过，遭受百年不遇的旱灾，牛羊死伤无数，自觉食物不够他们活下去，便大举兴兵来犯。
那一役，双方阵亡士兵数万，而后郑国北疆三州八郡沦陷，凶罗人屠城示威，惨死百姓不下三十万。
北疆之地，尸山血海，鲜血成河，忠义侯李照平率八千郑兵，抵挡凶罗人六万军队，为百姓争取转移时间。
那一战极为惨烈，八千兵将，无一人生还。
六万凶罗人，也剩下不足一半。
事后，有人想去为李照平收敛尸骨，可那几万人的尸身，附近还有凶罗人驻扎，根本扒不出来。
所以，如今忠义侯的墓穴，其实只是一个衣冠冢。
人尚且不能在残骸断肢之中分辨忠义侯，一个妖怪又岂能分出？
郑石云只当是陆老大为求保住这僵尸，便故意用李侯名头，不由得恼怒他玷污李侯名声。
况且，李侯是战死，并非冤死，如何会有怨气成僵尸？
陆老大连忙说道：“仙师再上，小妖若有半句虚言，可凭天打雷轰。”
“仙师明鉴，这真是李侯爷的尸身，他不是战死，而是遭奸人阴谋害死，岂能不冤？”
“若仙师真将李侯尸身灭杀，那他的冤屈将再也无法昭雪。”
它们是妖怪，不敢贸然进入俗世，更别提去干扰朝廷之事，若是沾染国运之危，就算没有遇见仙人，也会遭受天雷灭杀。
所以，只能想办法助长李照平尸身修炼，好让他自己去报仇。
这里便是他们二妖找到的养尸地，此后为了让李照平尸身加速修炼，更是聚集北疆鬼魂，只为阴气生尸。
卜测心中排盘推算，玄玄子看了他一眼，而后冲陆老大问道：“贫道观你，一无功德，二无清气。这般费心帮他人伸冤，所求为何？”
玄玄子不会占卜，不知前因后果，但他能看出这陆老大气息，没有功德，说明没做过什么好事。
没有清气，说明也不是山中苦修之妖。
当然，也没有什么恶煞之气，这般足以证明，他不过是平平凡凡一只妖，这般费心为人，若无因果，便有所求。
陆老大言道：“道爷，小妖不敢欺瞒，小妖所为，概因我们兄弟两个曾受过李侯爷的救命之恩，我们兄弟两个赶到之时，李侯已经遇害，奈何小妖修为不够，回天乏术，只能收敛李侯尸身以做报答。”
“不料，当夜李侯尸身生变。我们只当是李侯心愿未了，便摄取李侯记忆想帮他完成，却是不曾想，竟发现李侯之死并非战死，而是被奸人所害。”
“我们有心为李侯报仇，却又不敢贸然扰乱人间，只得建造这方养尸地，以助李侯尸身修行，好将来能自己报仇伸冤。”
玄玄子点了点头，这二妖倒也算知恩图报，有情有义。
卜测抚须皱眉，原来如此！
不成想，赵勤政的懒惰还是心病来着！
“这……这……”
郑石云一脸难以置信之色，他不由得看向卜测，想能看出别的答案。
但他从淡然的神色上看出，这妖怪所言应当为实情，否则仙人岂能容许妖孽欺骗？
“李照平有冤确为实情，然，若让此僵留存，将来必为祸无辜。”
卜测抚须叹息，僵尸乃是七魄留在体内而成，七魄乃是后天浊气沉淀而成。
故此，有言之，三魂为善，七魄为恶。
概因，七魄遭受浊气，欲望污染。
七魄携病气，邪气，恶气，煞气，加之尸体的尸气与阴气，锁在尸身，这才成了至阴至邪至毒至恶的僵尸。
僵尸以怨气为主，便是有了灵智，也没有理智，不是在无意伤人中，便是在刻意杀人中，所以留之与百姓来说后患无穷。
然，李照平又的确有天大的冤屈，卜测断不会使善恶无报。
“仙师……”
陆老大和陆老二一听这话，顿时一脸急色，却又生出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仙师手段，撒豆成兵，他们这几百年的道行，别说去跟仙师对抗，怕是就连这些金甲神将都打不过。
这点自知之明，他们还是有的，所以才说出事情，以求仙人开恩，没想到……
卜测接着言道：“不过，若天下忠义蒙冤，善恶无报，岂非正邪不分，乾坤不清？”
咻咻咻……
卜测挥手间，几枚从长青翁头上拔掉的松针激射而出。
嘭……
那一脸戾气，还在不断挣扎的僵尸顿时直挺挺砸在地上，脸上黑黢黢的阴煞之气在迅速消散。
二妖刚刚安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急切的上前扑在李照平尸身之前。
玄玄子不解的问道：“卜兄，你这是？”
这般不灭不放，只是封印，将来它不是还能蹦跶出来吗？
卜测抚须言道：“卜某此封印，可封其十二年，若十二年间他得以申冤昭雪，大仇得报，则可怨气消散，自得超脱。倘若，十二年终未能伸冤，那便只得天雷灭之，尸骨不存。”
这松针封印有卜测留下的阵法，若是十二年有人给他报仇伸冤，他的怨气便自可消散，灵魂得到安息，届时自有非凡之缘。
若是十二年怨气一直未曾消散，松针便会遭受阴煞之气侵蚀所毁，松针一毁，则阵法立即运转，接引天雷，灭杀僵尸。
李照平冤屈当报，但卜测却不能以无辜百姓性命为他报仇当资本。
八年未见，但玄玄子与卜某默契却并未有丝毫减退，一听这话，便知卜测定有后招。
说是如此，怕是这个冤屈定然能伸。
只是，那十二年又是何意？玄玄子抚须沉思。
陆老二忍了忍，没忍住，有些期待问道：“仙师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让我们入人世，为李侯报仇吗？”
总不可能平白伸冤吧？肯定有人去做，除了他们还能有谁？
陆老二心中难免有些兴奋，若是能得仙人法旨人间行走，那对于他们来说，可是天大的机缘。
“如今郑国国运飘摇，哪经得起你们如朝廷折腾？”
言罢，卜测看向一旁面容呆滞的郑石云，抚须问道：“可有想清楚？”
做江湖散人，人虽逍遥，心却不逍遥，终日愁苦，终究非郑石云所愿。
入朝廷为官，身不得逍遥，反而诸多羁绊，但于心无愧，心中可得安然。
郑石云诗中也好，言谈也好，对朝廷对百姓难以放下。
他当时含怒离去，也只是恨铁不成钢，想要赵勤政振奋起来，如今可见当年之举，无半点用处，反而使得朝廷又失良臣。
“石云想清楚了……”
魁罡日主本就是至刚至阳的果断性格，郑石云也没有纠结，回过神来，当即言道：“多谢先生点拨之恩，石云已看清自己本意，若继续这般浑噩度日，终日写些酸苦诗词，不过是虚度光阴，枉费我多年苦读之功。”
他苦读书，为的是天下百姓，不是为了写点幽怨的愁苦酸诗，诗词写的再多，也无济于事，还不如去做个县令，能为百姓做的事情多。
“若天下人都如我这般退缩，朝廷便连一方清正之地都无，如此我等又与朝堂奸臣何异？”
看到天子行差踏错，劝了一句，劝不动就跑了，那何尝不是一种退缩？
这般与懦夫有何区别？
如果说能坚守正心的读书人都因为看不惯而退去，那朝廷留下的岂不是都是为私利党争的奸臣？而他们又何尝不是在助长这股风气将江山燃烧殆尽？
“善！”
卜测抚须言道：“大道三千，若有正心，何处不是修行？入朝为官，庇佑百姓，焉知不可肃清乾坤？”
妙极！妙极！
玄玄子听到这话，不由得连连点头，卜兄所言，一如既往，简句之中蕴含大道真理。
一言出，往往能令他都受益无穷。
郑石云心中一动，撩起衣袍，跪拜卜测言道：“多谢先生教诲，石云定当铭记于心，此后为官，为人，都当恪守正道，不忘初心。”
玄玄子眉头一跳，卜兄这是又被碰瓷拜师了？
卜测也不扶他，郑石云也不起身，他接着又言道：“先生指点，让石云如醍醐灌顶，明志正心，免石云蹉跎岁月，日后悔恨，此番大恩，不可不报……”
向来大大咧咧，不计得失的郑石云，心中突然紧张不已。
“石云若有福源，祈拜先生为师，以弟子之身侍奉先生……”
郑石云恍恍惚惚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来这些话，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紧张到灵魂和肉身分离，灵魂在外面看着肉身在那不要脸的求拜师。
卜测抚须言道：“善！终是你我有缘，这弟子之礼，为师便收下了。”
郑石云闻听此言，激动不已，连忙叩首，连呼“师尊”。
“紫福禄……”
卜测一言出，紫福禄自动飞出，木塞打开，一滴如米粒大小的金色液体飞出，紧接着又飞出一滴花生米大小的鲜红液体。
两滴液体一出，让那狐妖陆老大，虎妖陆老二顿时就趴在地上，挣扎不起。
他们抬眼看向那两滴液体，有一种来自血脉的压制畏惧感，但同时又有一股几乎按捺不住想要冲上去吞服的冲动。
玄玄子也是手拽胡须，瞪大了眼睛，颇为愕然。
卜兄果真如掌教师兄推断那般，是活了无数年的得道古仙？
否则，怎会连这种东西都有？
“郑石云，你既要入朝为官，为师别物赠你难免干扰国运，于天下不公。”
卜测掌心托举两滴液体，虽金色少，但却光芒正盛，两滴融合，金色一点也没有被红色同化之势。
反而，两滴体积不同的液体，却尤为融洽，不停的旋转追逐，自成规律。
卜测接着开口道：“便将此物赠你……”
一言出，卜测手掌翻转，将两滴液体推向郑石云的额头。
“两滴神液化法眼，人间正邪看分明。黑白乾坤自可断，行走阴阳无冤案。”
卜测言罢，金色液体与红色液体钻入郑石云的印堂。
众人肉眼可见，液体一进入，紧接着郑石云左眼被金色液体覆盖，瞳孔，眼珠，瞬间化为金色，且金光闪闪，光华夺目，将黑夜照的亮如白昼。
那些远远躲开的孤魂野鬼，看到这金光，吓得又是连连后退，生怕被灼伤。
右边紧随其后，被红色液体覆盖，眼珠发出醒目的红光。
郑石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说疼不疼，说酸不酸，但双眼感觉又不是那么好受。
可，要是说有多难受，那也没有。
就是双眼，止不住的掉眼泪。
须臾后，郑石云双眼光华收敛，他眼睛这才感觉是自己能控制的，连忙紧闭双眼。
适应一下那股发胀的感觉，这才敢睁开双眼。
夜色之中，视力更胜往昔，一切景物，入目可见。
郑石云余光瞥见旁边的陆老大，顿时瞪大了眼睛，扭头认真看去。
这才看见，跪着的哪里是干瘦的老头？分明就是一只火红火红的大狐狸。
这狐狸身上泛着正红色似是无根火苗一样的东西。
陆老大也在看着郑石云，忽的便看到郑石云眼中金光一闪，接着就觉得自己有种被窥探看透的感觉。
郑石云又看向旁边的陆老大，下意识的便手握腰间佩剑。
那粗狂的陆老二，竟是一只黄斑猛虎，正瞪着一双虎眼看着自己。
不过，这老虎身上泛着的正红色火苗一样的东西，其中却夹杂了几缕黑色，让人难免有些不舒服。
郑石云哪里还能不清楚，自己这双眼睛已是可看穿妖怪变幻。
“师尊……”
郑石云扭头看向卜测正欲开口，突然便看到师尊身上白光夺目……
“啊……”
郑石云捂着眼睛，发出痛苦叫声。
一双眼睛，感觉火辣辣的刺痛。
卜测一挥手，一股灵气入体，郑石云顿时感觉刺痛的眼睛，流入冰凉气流，让灼烧感消散了些许。
“莫要乱用法眼！”
“此双法眼，可看乾坤阴阳，善恶忠奸，人心正邪，妖怪变幻，亦可看鬼魂之冤，为惩恶辨善之眼，但法眼亦有所制。”
卜测抚须言道：“为师要你谨记三不可看：其一，非案不可看。其二，非事不可看。其三，非公不可看。否则，法眼之损，你首当其中，必受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