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默默对视着，苏欣有心劝他改变主意，却在触及他眼底那抹执拗时，竟一时语塞。
木梯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轻巧却慌乱。未及反应，门板已被拍得砰砰作响，打破了屋内凝滞的空气。
苏欣姐姐，我来救你啦！
竟是一道稚气未脱的童声。易景宸怔忡间，苏欣已快步上前拉开了门。一个圆滚滚的小身影立刻窜了进来，带进几滴冰凉的雨水。
七八岁的男孩还带着婴儿肥，肉嘟嘟的脸蛋被雨水打湿，却衬得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愈发明亮。他急促地喘着气，发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小旭！苏欣连忙蹲下身，用袖子轻拭他湿漉漉的小脸，下着这么大的雨，你怎么...
话未说完，小男孩就挺起胸膛，学着大人的模样皱起眉头。
我在村口玩弹弓，听三婶说有人欺负你，我就跑来了！
他边说边用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突然转身张开短短的手臂，像只护崽的小母鸡般，挡在苏欣面前。
这时，程威带着两名保镖匆匆追上来，见到这情形，不禁面露难色。
小男孩却毫无惧色，从裤兜里掏出个树杈做的弹弓，奶声奶气地威胁道：不许靠近！我、我可是打遍陈家村无敌手！
只是那发颤的小手，让这番豪言壮语，显得格外可爱，却毫无震慑力。
两个身材魁梧的保镖面面相觑，在场的男人，随便谁伸伸手，都能把这小不点拎起来，可偏偏没人敢动——毕竟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动手，传出去实在不像话。
小旭见他们不动，还以为自己震慑住了这群“坏人”，顿时得意起来。他仰着小脸，弹弓举得更高了，奶凶奶凶地喊道：“怕了吧？我数三下，你们再不出去，我就——”
苏欣看着他踮着脚、努力装凶狠的样子，又好笑又心疼。况且大人之间的纠葛，小孩子又怎能明白。她轻轻按住小旭的小肩膀，柔声哄道：“小旭，他们不是坏人，是姐姐的朋友。”
“朋友？”小旭狐疑地回头看她，大眼睛里满是怀疑，“可三婶说他们凶神恶煞的，还要抓你走……”
易景宸站在一旁，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他朝程威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清了清嗓子，努力挤出一个和善的笑。
“小朋友，我们真的是来谈事情的，不是坏人。”
小旭皱着小眉头，来回打量他们，最后目光落在易景宸身上——这人虽然没说话，但气场最强，一看就是“头目”。
他壮着胆子，脆生生地质问：“那你们为什么凶苏欣姐姐？”
易景宸眉梢微挑，竟被这小鬼问住了。
苏欣忍不住轻笑出声，揉了揉小旭的脑袋。
他们没凶姐姐，只是在谈事情，声音大了点。
小旭将信将疑，但见苏欣神色轻松，紧绷的小脸这才稍稍放松。他攥着弹弓的手也垂了下来，不过仍警惕地盯着易景宸，小声嘀咕：那也不能欺负人......
易景宸看着这小不点一脸倔强的模样，不知怎么，竟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他蹲下身，难得放柔了语气。
你叫小旭？
小旭刚才叫嚣得厉害，易景宸一靠近，他连忙往苏欣身后缩了缩，只露出半个脑袋，点了点头。
挺勇敢的。易景宸淡淡道，不过下次救人前，记得先确认情况。
小旭眨了眨眼，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会夸他。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那......你们真的不是坏人？
程威赶紧上前，掏出几颗巧克力。
当然不是，来，叔叔请你吃糖。
小旭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板起脸。
妈妈说…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
苏欣忍俊不禁，接过巧克力塞进小旭口袋。
程叔叔是好人，姐姐作证。
听苏欣这样说，程威竟有些脸红，屋内的气氛不知不觉缓和下来。易景宸站起身，看了眼窗外渐小的雨势，假意对苏欣道：今天先这样，改天再谈。
苏欣看了眼小旭，会意地点点头，牵起小旭的手。
我送你回家。
走到门口时，小旭突然回头，冲易景宸做了个鬼脸。
你要是敢欺负苏欣姐姐，我还会来救她的！
生怕惹毛了易景宸，苏欣吓得急忙扯着小旭下了楼。
小旭是阿凤嫂的孩子，他家和陈钰家距离不远。把小家伙安然送回去后，想到易景宸还在自家等着，苏欣就迟疑着不愿回去。
阿凤嫂一边给小旭换下湿衣服，一边不住地打听，“那些坐飞机来的都是什么人啊？看着就非富即贵，跟你是什么关系？”
她粗糙的手指灵活地系着扣子，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芒。
苏欣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窗外的雨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就像她此刻纷乱的思绪。要不是无处可去，她真想就这样消失在雨里。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熟悉的呼唤声。
透过雨雾朦胧的窗玻璃，她看见程威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院子里。不用问也知道，他是来找她的。
两把伞在雨中渐渐靠近，慢慢走出院门。程威的皮鞋踩在水洼里，发出“咯吱”的声响。
“程威，”苏欣突然停下脚步，雨水顺着伞骨落在她肩头，“真的是小钰告诉你们的？”
程威明显怔了一下，伞面微微倾斜，“是的。”
“一定是易景宸逼她的，对不对？”苏欣的声音带着雨水的凉意。
“不是这样的！”
程威急忙转身，伞面上的雨水甩出一道弧线，“少爷找了你很久，但从来没强迫过谁。是小钰自己……”他顿了顿，“是她主动告诉少爷的。”
“你叫她小钰？”
苏欣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亲昵的称呼，不禁讶然。
程威的耳根突然红了，他局促地调整了下伞的角度。
“自从你离开后，小钰她…就不在夜魅工作了。现在她是易氏的员工，所以我们接触多了些。”
“小钰去了易氏？”
苏欣的声音淹没在雨声中，她望着远处被雨水模糊的山峦轮廓，恍惚间又回到了离别那天的场景。
“小钰，一定、一定要守住这个秘密。”她记得自己紧紧攥着陈钰的手，指甲几乎要嵌入对方的肌肤，“别让任何人知道我去哪儿，尤其是……”
尤其是易景宸。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但陈钰是明白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是为了攀附新老板？
苏欣的唇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嘲笑。但随即她便否认了这个猜测，因为她太了解陈钰了，无论到何时，她相信陈钰都不会做出出卖朋友的事。
“少爷这几个月……变了很多。”程威还在斟酌词句，“他满世界地去找你，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线索。听小钰说出你的行踪后，少爷不敢耽搁，直接启用直升机，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找你……”
“至于小钰，她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苏欣苦涩地开了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让我回到那个金丝笼里，就是为我好？”
见她这样，程威面带忧色，不知道还能怎么规劝。
“苏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也许小钰比你自己更清楚，什么才是你真正需要的？”
苏欣抬起眼帘，有东西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像是命运无情的嘲笑。她忽然意识到，如今连自己都不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