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回来以后，容时发起了高烧，直奔四十度。
我守着他彻夜未眠。好在快到早上的时候，终于退了烧。
容时睡醒的时候，已近上午十点。
烧了大半夜，他醒来后也是一点精神都没有，我给他倒水喝，他连杯子都端不起来。
我给他往杯子里放了吸管，他才就着我的手喝了几口水。
喝完水，他看我一脸的担心，忙安慰我：“没事，小展诗，你别担心，我歇一会儿就有力气了。”
然而事与愿违。
一直到下午，他的手还是没什么力气，以前能自己做的事，像刷牙漱口之类，今天却都做不了，牙刷牙杯拿在他手里，不出三秒，一个两个都掉在了地上。
而且，容时就连双腿也好像一夜之间退化了一样，从床边到卫生间，总共不过五步的距离，以往没有肘拐都能走完这五步的他，今天就是套上肘拐，也只能走两步，到第三步，腿怎么都抬不起来。
冻结来得如此之快吗？
“容时，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去。”
他已经放弃了挣扎，扶着墙，把肘拐摔在一边，“小展诗，你把轮椅拿过来吧，我要去卫生间。”
他不去医院，我也不能生拉硬拽。我想到了郭铭睿，让他来帮容时简单地检查一下。
去拿轮椅的时候，我给郭铭睿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郭铭睿答应下班就来我们家。
郭铭睿一直到晚上八点才按响我们家的门铃，容时事先不知道他会来，还问我是谁来了。
我下楼开门，领着郭铭睿上楼。
容时一天没有起床，此刻依旧躺在床上。
郭铭睿一进我们的房间，就看到了轮椅。
卧室里除了床，就只有我的梳妆台配了椅子，郭铭睿环视一圈，坐在了轮椅上。
他划着轮椅到床边，“容时，你这轮椅还是挺不错的嘛！”
“你想要我送你一台。”容时的语气不善。
郭铭睿连连摆手，“大可不必，等我七十岁生日你再送我。”
“等你七十岁，我估计我早就入土为安了，还给你送生日礼物？”
“不要这么没信心。”郭铭睿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他开始检查容时的四肢。“展诗说你昨天还能行能走，今天突然就不行了是吧？”
容时没有否认。
“我问过神经内科的大夫，你这种情况是会退化不假，但也不至于这么突然，毕竟渐冻症也是有个过程的。我看你的手部还是有些肌肉的，腿更不必说。所以你好好做康复锻炼，还是可以恢复一些功能的。”
郭铭睿说完，容时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真的？”
“真的。我用医生的名义保证。”
送郭铭睿的时候，郭铭睿对我说：“展诗，你一定要多注意他的心理状况，最好他身边可以时时刻刻有人守着。你说他突然动不了，我怀疑就是心理因素导致的。你要多给他鼓励。”
“渐冻症是不可逆的，退化的功能不可能恢复。但是我们依旧可以努力保住他现有的状态。不退化，或者让退化的速度减慢，这就是做康复锻炼的意义。你要有信心，让他不会更糟糕。”
我在心里默默记下郭铭睿所说的。
再回到卧室，容时已经下床了，他拄着肘拐站在床边。见我回来，他像偷吃糖被抓包的小朋友一样，低着头说：“刚才郭铭睿不是讲要好好锻炼吗，我已经躺了一天，实在不想继续躺着了。”
锻炼是要做，但也不能拔苗助长。看着他抖得像筛糠一样，我还是残忍地卸下了他的肘拐，“你高烧刚退，今天先休息，明天再锻炼，我陪你。”我摸了摸他的头发，“乖。”
容时重新钻进被窝，我也躺在他身边。
我拉着他的手，他的手软绵绵的，像婴儿一样。
“容时，你在想什么？”我想跟他谈谈心。
“没想什么。”
“你想不想出去玩？”我就是希望旅行可以帮助他忘记烦恼，放松心态。
“去哪儿？”
“跟着语文课本去旅行。我们不是才去了天安门，还有好多地方没有去。”
容时来了兴致。
“你现在教二年级了吧，二年级的语文书上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黄山。”二年级上册第九课是《黄山奇石》。
“黄山？”他瞪大了眼睛看我，“我怎么上得去黄山啊？”
说完，容时偏着头不理我了。
但其实我没有开玩笑，我是真的想和他一起去爬黄山。徐霞客不是说嘛：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我们没有时间和精力挨个爬五岳，不如一次到位，直接爬黄山。
我抱着他的胳膊撒娇，“老公，就去嘛，我之前查过，黄山上有索道，你也可以上去的。”
“真的？”他扭头看我。
“当然是真的。而且你看，人家坐轮椅都能上去，你还能走路呢，你为什么不可以？”
我记得赵方旭做志愿者，就曾组织过很多不良于行的人上黄山。
容时果然动心了。
我趁热打铁，“你好好做康复锻炼，我们等天凉快点再去，那会儿你应该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好。”容时说。
他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