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早已经落下，宫中处处都点上了灯火。
太后寝宫里，朱太后却还没有休息。
宫女小心翼翼地端着参茶过来放到她身侧的桌边，低声道：“娘娘，时间不早了，您也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去太皇太后跟前侍疾呢。”
虽然朱太后已经是一国太后尊贵无比，但也依然还是太皇太后的儿媳妇。如今太皇太后病重，做儿媳妇的自然也不能闲着。
朱太后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问道：“阿骋睡了？”
宫女点头道：“陛下身边的人来回过话了，陛下刚回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晚膳也没有吃两口，想是今天吓着了。”
朱太后有些不满地轻哼了一声，“不过就是吐了一口血就吓到了？陛下如此胆小，将来怎么能成大气？”
宫女吓了一跳，连忙压低了声音劝道：“娘娘，这话说不得。”
朱太后在太皇太后跟前一直都是个温顺儿媳妇的模样，但她们这些朱太后身边的宫女内侍却知道，太后对太皇太后不满久矣。
只是以往朱太后不满最多也只是神情举止泄露的居多，像现在这般以毫不在乎的口吻说着病重的太皇太后却是极少见的。
朱太后冷冷瞥了她一眼，宫女立刻低下了头不敢再多说。
朱太后这才有些慵懒地靠回了椅子里，抬手按了按眉心，道：“你说…知非和骆二姑娘才刚订婚，太皇太后就突然病情加重。这骆二姑娘和知非的命格是不是有些犯冲？”
宫女心中一跳，骆二姑娘和摄政王的命格是钦天监监正亲自推算的，怎么会犯冲？
她是朱太后贴身大宫女, 跟在朱太后身边已经有七八年了。有些事情旁人不知道, 她却是知道的。
她有些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正闭目养神的朱太后，小声道：“娘娘是…还想撮合摄政王殿下和承恩侯府大姑娘？”
朱太后冷声道：“阿瑾那丫头半点用也没有, 我除了帮她一把还能如何？若真让骆家和知非联姻了，以后哪里还有朱家容身的地方？咱们只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家性命都保不住了！可恨…这么重要的事情，太皇太后连跟我通个气都没有？她是想害死她唯一的孙子不成？”
谢衍求亲下聘的速度太快, 她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朱太后也不是傻子, 她不想让谢衍和骆家联姻，但让她亲自出面去得罪骆云那也是不成的。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想其他办法了。
幸好，太皇太后这个时候突然病危, 倒是给了她们操作的余地。
“娘娘。”一个内侍脚步匆忙地从外面进来, 朱太后瞥了他一眼冷声道：“什么事？”
内侍低声道：“皇宫被镇国军暗中封锁了，太皇太后寝宫那边…听说拉出来好几个死人。”
朱太后脸色微变，猛地站起身来道：“怎么回事？”
内侍摇摇头, “摄政王下令，太皇太后宫中不许进也不许出，由镇国军顾将军亲自守着，我们的人进不去，也出不来。”
朱太后蹙眉，有些焦急地在殿中来回踱步，“知非怎么会突然封锁皇宫？难不成…太后的病还有什么隐情？”
太皇太后今天突然在她面前倒下，朱太后心里其实没什么难过的。
她给太皇太后当了这么多年儿媳妇, 太皇太后虽然也没为难过她, 但自从先帝去世之后，她就感觉处处被这个婆婆掣肘, 心里未尝没有过希望这老太婆早日归阴的想法。
但她也确实没想到, 竟然还有人敢在皇宫里对太皇太后下手。
沉吟了半晌，朱太后转身往外面走去。
“我去看看。”
“娘娘！”内侍连忙拦住她, 低声道：“娘娘, 摄政王已经命人来传了话, 请娘娘早些安息, 不必过去了。”
朱太后脸色一沉，咬牙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内侍和宫女都赶紧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生怕触了这位太后娘娘的霉头。
大殿中沉默了良久，朱太后方才道：“既然摄政王说不必过去, 那就罢了。我去看看阿骋，这孩子白天被吓到了，晚上指定睡不好。”
“是，娘娘。”
清晨，骆君摇从床上坐起身来揉了揉还有些干涩的眼睛。昨晚在书房与爹爹大哥商议太皇太后的事情花费了不少时间，回来之后也有些担心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这会儿醒来，依然感觉到还有些疲倦。
“姑娘，怎么这么早便醒了？”
骆君摇问道：“什么时候了？”
“刚刚卯时中。”
那是挺早的，算起来她才睡了不到四个小时。
兰音道：“姑娘昨晚睡得晚, 奴婢还以为今天要多睡一会儿呢。姑娘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今天也没什么事儿。”
骆君摇已经从床上下来, 道：“醒都醒了就不用睡了。”
兰音应了声是，转身出门去唤来了其他丫头侍候骆君摇更衣洗漱。
骆君摇自己三两下穿好了衣服洗漱完毕，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兰音为她梳妆。
暖心苑几个近身的丫头早就习惯了二姑娘什么事都喜欢自己动手的性子, 只得做一些端水倒水，洒扫整理房间的事情倒也轻松。
“爹爹和大哥出门了么？”骆君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抬手在脸上揉了几下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好看一些。
兰音道：“今天没有朝会, 大将军怎么会这么早出门？”
骆君摇道：“那兰珍去爹爹和大哥那边说一声，我去爹爹那边吃早膳。”
兰珍应了一声，笑着去了。
兰音有些不解，“姑娘昨晚就在书房待到很晚，今早还有话要跟将军说？”
骆君摇道：“没有话就不能一起吃早膳？”
昨晚跟爹爹睡了钦天监和明光大师的话，爹爹脸色有些不好看，早上既然没事她自然要去看看爹爹的。
骆君摇过去的时候骆云才刚刚练功结束，见女儿来陪自己吃早膳，骆云还是很高兴的。
不多时骆谨言也过来了，下人很快摆上了早膳告退，一家三口便坐了下来开始用膳。
父女兄妹三人并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 骆云看看女儿一时有些感慨，“也不知道摇摇还能陪我吃几次早膳。”
骆君摇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轻声道：“爹爹喜欢的话, 我可以天天过来陪爹爹吃早膳啊。”
骆云摇摇头，“天天就免了, 等以后你出嫁了，能时不时回来看看爹爹，爹爹就满足了。”
“爹爹！”骆君摇娇嗔道。
骆云叹气道：“姑娘长大了，留不住啊。”
骆谨言放下了手中汤匙，拿起放在旁边的手帕抹了抹唇角才道：“父亲是打算同意太皇太后的想法？”
骆云拿着筷子的手也是一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太皇太后的考虑未尝没有道理，只是这样一来却是委屈了摇摇。”
都已经下聘了，说退婚是不大可能的。一旦太皇太后过世，婚期必然要推迟至少三年。
平民百姓可以说赶在热孝期间成婚，但太后驾崩是国丧，国丧是没有这个说法的。
谢衍是太皇太后养大的，他至少必须守孝二十七个月，在加上一些别的事情，三年都是保守估计。
倒不是说骆云不愿意多养女儿三年，而是这期间会发生的意外太多了。
骆家和摄政王府结亲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反对，最重要的就是快。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将婚事定下了，又有太皇太后鼎力支持，别人这才没话说。
但如果再往后拖三年，别人明面上不说什么，暗地里会做什么就不好说了。
另外，骆云对太皇太后真心敬重。
当年他还是高祖跟前一个尚且不那么显眼的小将的时候，太皇太后就对他颇多关照。如今太皇太后挂念着谢衍和女儿的婚事，骆云也着实不忍让她带着牵挂走。
骆谨言蹙眉道：“太皇太后到底能坚持几天尚未可知，若是太皇太后根本就赶不上……”
“那就没什么可说了。”骆云自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摇摇多在家里留几年也没什么。”
骆谨言点头道：“儿子明白了，且看宫里会有什么消息吧。摇摇的嫁妆这些天母亲一直在打理，若真的要…赶一赶应当也来得及。只是，委屈摇摇了。”
冲喜，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哪怕是为太皇太后冲喜。
更有甚者，太皇太后若是冲完喜之后便薨逝了，对摇摇更不是好事。
骆君摇看着大哥道：“大哥不用担心我，我不怕这些。”
骆谨言叹了口气，道：“早知如此，不该这么快定下婚事。”他竟然忘了将太皇太后的身体情况算进来。
不过…如果摇摇一定只喜欢谢衍的话，那么算不算也没什么差别了。太皇太后若是撑不过这一劫，谢衍早晚还是要守孝的。
“启禀将军，摄政王殿下来了。”门外总管进来禀告道。
骆家的总管并不知道太皇太后病危这种大事，只是觉得摄政王这才刚跟自家二姑娘定下亲事，一大早就往骆家跑倒是十分殷勤。
骆云和儿子对视了一眼，站起身来道：“将摄政王请到书房。”
“是，将军。”
等到总管出去，骆谨言方才蹙眉道：“这么早就登门拜访，恐怕是……”
骆云沉默地点点头，伸手牵着女儿道：“去见见他吧。”
谢衍一夜未眠，但他内力深厚又是风华正茂之年，倒是看不出来脸上有什么疲惫憔悴之色。
见骆家三人进来，谢衍立刻起身，“大将军，清晨来访，叨扰了。”
骆云摆摆手道：“王爷不必客气，坐下说话吧。”
四人各自落座，骆君摇坐在了骆谨言身边。
谢衍对上她关切的眼神，心中微暖朝她轻轻点了下头示意自己没事。
“王爷，太皇太后情况如何了？”说起太皇太后，谢衍神色也有些凝重起来，沉声道：“皇伯母寅时末醒过来了。”
骆君摇有些意外，“薛神医不是说，太皇太后这两日都不会醒来么？”
谢衍垂眸道：“昨晚才查出，太皇太后这次突然病危，是药食被人动了手脚。薛神医已经找到了根由，再有雪玉王参相助，太皇太后才能提前醒来。”
闻言骆家三口都是一惊，太皇太后的药食被人动了手脚？
且不说太皇太后宫中有多少护卫，每日用的药物吃食都是经过了重重检查，其中更不乏精通医毒两术的医女和太医。
就这样，竟然还能将有问题的东西送到太皇太后跟前？
“之前薛神医为何没有查出来？”骆君摇问道。
谢衍道：“对方下的不是毒，是一种对心脉略有刺激的补品。普通人用了不会有什么反应，但太皇太后如今身体极弱，无论是每日用的药方还是膳食都是经过太医院仔细斟酌的，丝毫不能有差。”
骆谨言问道：“动手脚的人呢？”
“死了。”谢衍道。
骆谨言挑眉，“就算没有可疑的对象，王爷应该也会第一时间控制住太皇太后寝宫吧？这样还能让人死了？自杀？”
谢衍摇头道：“他杀，蕲族，毒蝎。”
这话一出骆云和骆谨言的神色都多了几分慎重，骆云问道：“王爷确定是毒蝎？”
谢衍抬手一翻，掌心里躺着一只小小的形状有些怪异的飞镖。
骆君摇凑过去仔细看了看，才发现那是一只蝎子的形状。
“毒蝎是什么人？”听起来是个玩毒的。
骆谨言蹙眉道：“摇摇这些天小心一些，毒蝎是蕲族第一用毒高手，也是白靖容的心腹。按说…这个人一般轻易不会离开蕲族王庭的。”
谢衍道：“这段时间，白靖容的人在上雍动作频频，绝不会只是想要给我们找麻烦那么简单。恐怕是有什么大动作，如今做的这些只是想要转移我们的注意。”
骆云道：“蕲族现在应当不想再跟我们起冲突，白靖容和蕲族人不是一条心了？”
骆谨言倒不觉得意外，“白靖容和蕲族从来都不是一条心，这次蕲族惨败连王庭都保不住，蕲族内部必然将此事怪罪到白靖容身上，若非如此姬容就算再不得看重白靖容恐怕也不会将他推出来做质子。”
虎毒不食子，当质子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骆云道：“难不成白靖容和姬遂也起了隔阂？”
谢衍微微摇头，道：“本王倒是认为，白靖容对姬遂的控制，可能更强了。”
“怎么说？”骆云问道。
骆谨言也是微微一怔，很快就想明白过来神色微变，“王爷认为，现在白靖容控制了姬遂？”
“或许。”谢衍道：“姬遂就算再迷恋白靖容，也还是蕲族大王，无论如何也要为整个蕲族考虑。但是现在…白靖容连番挑衅，姬遂却没有任何表态，不像是他的作风。”
虽然无论大盛还是蕲族都认为姬遂被白靖容所惑，才会对大盛大肆入侵。但其实彼此也都心知肚明，姬遂会被白靖容鼓动，说到底还是他本身就野心勃勃想要吞并大盛甚至入主中原。
从前蕲族强势这样行事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但如今明显蕲族才是更弱势更需要喘息的一方，还如此行事甚至变本加厉挑衅就显得无比昏聩了。
而无论是谢衍还是骆云都知道，姬遂并不是一个昏聩的人。
“白靖容想做什么？”骆云问道。
谢衍摇摇头，“不知。”
书房里一时安静起来，骆谨言道：“既然想不明白就暂且放放，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出毒蝎，不要让他离开上雍。”
一个用毒的高手，有时候会造成相当大的麻烦。
谢衍道：“毒蝎此人虽然毒术厉害，但任性妄为狂妄自大只对白靖容言听计从，他现在应该已经不在宫中了。除了毒术他别的方面皆是平平，特征过于明显，除非有人庇护他否则不会太难找。”
骆谨言低喃道：“就怕是有人庇护他啊，斜斡云现在还没找到。”
他们太长时间不在上雍了，这偌大的皇城里当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有。
骆云皱了皱眉，开口道：“王爷还没有告知，太皇太后眼下情况如何了？”
骆谨言和骆君摇也是一愣，这才想起来他们一心思考毒蝎的事情，倒是忘了关心太皇太后了。
谢衍道：“薛神医还在配药，我出宫的时候太皇太后又重新睡下了。”
谢衍站起身来，抬手一掀衣摆单膝跪倒在骆云跟前。
骆云猛地站起身来，“王爷这是何意？”
骆君摇和骆谨言也被吓了一跳，双双站起身来。
谢衍恭敬地道，“我想与君摇尽快成婚，还请岳父大人成全。”
这话一出书房里再次陷入了沉默，骆云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从听说谢衍来访那一刻开始，骆云就已经隐约明白他所为何来了。
只是……
骆云沉默不语，谢衍沉声道：“我知道此事委屈了摇摇，只是…求岳父大人成全。谢衍在此立誓，今生绝不会辜负摇摇一分一毫。”
沉默了良久骆云方才叹了口气，伸手将谢衍扶了起来道：“此事昨晚摇摇跟我说过了。”
谢衍道：“谢衍并不信冲喜之说，只是皇伯母对这桩婚事一直惦念不忘，身为晚辈实在不忍让她带着遗憾而去。请岳父大人放心，冲喜之说不过无稽之谈，之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影响到摇摇的。另外……”
谢衍回头看了看骆君摇，道：“我也想早日与摇摇成婚。”
骆云看了跟前的儿女一眼，道：“谨言，你先带摇摇出去，我跟王爷单独谈谈。”
“是，父亲。”这种场合骆谨言即便是兄长也插不上太多的话，向骆云和谢衍拱手告退，便拉着骆君摇退了出去。
书房外面的院子里，骆君摇有些担心地来回走动着。
骆谨言站在屋檐下负手望天，许久才侧首去看自家妹妹，“摇摇在担心？”
骆君摇摇头道：“不是担心，只是……”
她也说不好是什么感觉，她知道父亲不会在这个时候为难谢衍的，但让她就这么安安稳稳得坐着等好像也坐不住。
骆谨言朝她招招手，骆君摇快步走到她门前，“大哥。”
骆谨言抬手拍拍她的脑袋，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她，轻声道：“才不过两个月，摇摇就要出阁了。”
“大哥，我……”
骆谨言道：“大哥知道摇摇其实很聪明，若不是如此就算你再中意谢衍大哥也不会同意的。你要知道，摄政王妃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摇摇，大哥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准备好了，确定就是谢衍了么？”
骆君摇认真地与他对视，郑重点头道：“是，大哥，我准备好了，我不怕。”
骆谨言莞尔一笑，抬手将她揽入怀中，“大哥知道你不怕，摇摇是我见过最勇敢厉害的姑娘。”
骆君摇小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大哥跟爹爹说我有勇无谋。”
骆谨言道：“所以，要多读书。”
“……”所以，你是真的觉得我有勇无谋吗？
骆谨言又轻叹了口气，轻声道：“既然决定了，大哥会送你风光出嫁的。”